柑橘

　　山谷的夜来得比市区更早。
　　超大帐篷里，女生区灯火通明——
　　一盏充电露营灯吊在中央，投下柔和的奶白色光圈。
　　睡袋一排排，像彩色的毛毛虫。
　　刘琪把小说翻到最后一页，却舍不得合上；
　　秋芮枕着胳膊，听她们讨论“男主到底有没有亲上去”，嘴角翘着，却悄悄把睡袋拉链拉到下巴。
　　“喂，秋芮，”刘琪小声喊，“你看周驰今天唱那句副歌的时候，是不是在看你？”
　　秋芮把脸埋进睡袋，声音闷闷：“不清楚，风太大。”
　　帐篷外，虫鸣与远处男生的笑声混在一起，像背景音里的星群。
　　男生区更热闹。
　　林傲把便携音箱开到最小音量，几个人围成一圈打UNO。
　　周驰盘腿坐在角落，手机亮着屏，备忘录里打了三行字：
　　“期末考复习计划；火锅请阿坤。”
　　音箱里突然切到《晴天》，男生们笑着大合唱，把“拜拜”唱成破音。
　　周驰抬头，从帐篷透气窗望出去——
　　银河像泼了牛奶的墨盘，一颗流星划。
　　灯，终于在凌晨一点熄灭。
　　可谁也睡不着，只把兴奋折进睡袋，像折一只纸飞机。
　　山谷的晨雾还没散，大巴发动，像一条刚醒的巨鲸。
　　女生们哈欠连天，男生们顶着鸡窝头。
　　秋芮坐靠窗，脑袋一点一点的。
　　周驰把背包垫在她和自己之间，让她靠得舒服些——
　　这次他提前把肩膀摆好角度。
　　车窗外，雾被阳光一片片撕开，露出青绿的山脊。
　　林傲举着相机回放昨晚的录像，笑得像只偷到蜜的熊。
　　阿坤在后面补觉，梦里还在喊“冰可乐加两根吸管”。
　　大巴停在校门口，周五的课表已经在电子屏滚动。
　　学生们拖着睡袋和零食残骸下车，像一群迁徙完毕的企鹅。
　　周驰和秋芮在校门口分道——
　　她往左，回家；他往右，也回家。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被拉开。
　　母亲穿着碎花长裙，父亲戴着草帽，行李箱还敞在玄关。
　　“Surprise！”
　　周驰愣了两秒，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我还以为你们跑路了。”
　　母亲笑着捏他脸：“蜜月第二站，三亚！给你带好多好东西。”
　　父亲从箱子里拎出一个蓝色丝绒盒，啪嗒打开——
　　一块银灰色潜水表，表盘是海浪纹，指针带夜光。
　　“成年礼提前送。”父亲眨眨眼。
　　周驰嘴角疯狂上扬，还是故作矜持：“行吧，原谅你们。”
　　母亲又掏出第二个袋子：“给秋芮的，三亚免税店最新款丝巾，薄荷绿，配她校服肯定好看。”
　　丝绒触感滑过指尖，周驰脑子里已经自动播放BGM——
　　“下午怎么给？”
　　母亲看穿一切：“就说‘我妈顺便买的’，别加戏。”
　　周驰一边扒饭，一边汇报战绩：
　　“……最后自由辩我们压了四分，总分只差冠军一分。”
　　父亲直接鼓掌：“好小子！青出于蓝！”
　　母亲打开手机，在家庭群发红包：“庆祝周驰辩论赛亚军！”
　　周驰被夸得耳朵通红，借口洗碗溜进厨房，嘴角却翘到耳根。
　　课间，走廊阳光正好。
　　周驰把表盒塞进抽屉，拎着丝巾袋去找人。
　　秋芮正靠在栏杆背《逍遥游》，马尾被风吹得一荡一荡。
　　他走近，把袋子递过去：“我妈从三亚带的，说颜色衬你。”
　　秋芮打开——
　　丝巾像一汪薄荷绿的湖水，边缘绣着细白椰影。
　　她眼睛瞬间亮成星星：“好漂亮！替我谢谢阿姨！”
　　说完又补一句，“也谢谢你。”
　　周驰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客气……下次野餐可以系这个，拍照好看。”
　　秋芮把丝巾抖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阳光透过薄纱落在他脸上，像一片清凉的绿影。
　　她薄唇微张：“那就说定了。”
　　远处上课铃响，两人并肩往教室走。
　　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提前预演的未来。
　　下课铃一响，周驰把草稿纸往书包里一塞，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刚要往门口冲，袖口却被轻轻拽住。
　　“周驰，能耽误你两分钟吗？”秋芮把练习册摊开，指尖点在倒数第二道大题上，“这里我卡住了。”
　　林傲在走廊探头：“阿驰，速来！今天三班约战，缺你控卫！”
　　“你先带他们热身。”周驰把篮球抛过去，顺势拉开秋芮前座的椅子反坐，“我讲完这道函数就来。”
　　题目：已知函数f(x)=ln(x?+1)-ax，若f(x)在x=1处取得极值，求a的值，并讨论f(x)的单调性。
　　“先看极值条件。”周驰抽过秋芮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画了个小坐标系，“极值点导数必为零。”
　　他先写了求导过程：
　　f'(x)= (2x)/(x?+1) - a
　　“令f'(1)=0，解得a=1。”周驰把笔帽抵在唇边，“但光求出a不够，还得看单调性。”
　　秋芮的睫毛颤了颤：“是不是要画导数图像？”
　　“聪明。”周驰在草稿纸画了条波浪线，“当a=1时，f'(x)= (2x)/(x?+1) -1。”
　　他忽然把笔横过来，用尾端轻轻碰了下秋芮的指尖：“试试令f'(x)=0，解出来的x值就是单调性转折点。”
　　秋芮缩了缩手指，还是接过笔在纸上写：
　　＞ 2x/(x?+1)=1 → x?-2x+1=0 → (x-1)?=0
　　“说明x=1是二重根。”周驰的声音压低了些，“这意味着导数在x=1两侧不变号，函数在R上单调递减。”
　　他忽然把草稿纸转过来，用红笔在“单调递减”四个字下面画了颗小草莓：“就像你抽屉里那包糖，越吃越少。”
　　秋芮把练习册抱在胸前，看着桌子上的草稿纸：“懂了！行了，去打球吧！”
　　刘琪拉着秋芮就出去了，拉着她的胳膊，说着：“小芮芮，走陪我去趟小卖铺呗。”
　　秋芮将书本收拾好后，看她缠的要紧，只能无奈的起身，“好，我陪你，正好我也有要买的。”
　　“走走。”刘琪握住秋芮的手就往外走。在楼上她巴拉巴拉的说着。
　　刘琪自从她来的那一天，就开始缠着秋芮，不像其她的同学，天天来。
　　秋芮被她这种社牛人物，也是无奈，变成了在学校的生活搭子。
　　“我跟你说，昨晚微博都爆了！”刘琪挽着秋芮的胳膊，凉鞋踩在林荫道的落叶上咔嚓咔嚓响。
　　“就那个选秀C位的塌房瓜，站姐拍到他半夜从网红别墅出来——”
　　秋芮把鬓发别到耳后，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在那叽叽喳喳的聊着各种话题。
　　阳光透过香樟树在刘琪的奶茶色发丝上跳舞，那些夸张的语气词像爆米花一样噼里啪啦蹦出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粉丝居然说那是他双胞胎弟弟！”
　　刘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突然凑近闻了闻，“诶？你换了新的洗发水？柑橘味的？”
　　“以前早就买的。”秋芮的声音很轻，“你可以试试的这个牌子。”
　　小卖部的玻璃门被刘琪用肩膀顶开，冷气混着关东煮的香气扑面而来。
　　收银台后的阿姨正在追《甄嬛传》，头也不抬：“自己扫码啊——”
　　冰柜最下层躺着秋芮固定会买的营养快线，她弯腰时马尾辫扫过刘琪的手臂。
　　旁边货架第三排，草莓软糖的包装在那里，阳光透过粉色的包装袋，隐约看见一粒粒的草莓形软糖。
　　秋芮踮脚去够最里面的存货，指尖刚碰到包装袋，刘琪突然把三包辣条拍在她面前，“顺便帮我拿包卫龙！”
　　扫码付款时，刘琪的八卦话题已经从选秀爱豆跳到了年级主任的假发片。
　　秋芮把软糖塞进了自己的校服口袋里。
　　“周驰今天居然给你讲题诶。”
　　刘琪咬着辣条包装袋的锯齿边缘，含混不清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秋芮旋开营养快线的瓶盖，乳白色的液体在瓶口晃了晃。
　　她想起草稿纸上那颗用红笔画的草莓，忽然觉得舌尖泛起不存在的甜味。
　　“可能……”她抿了口饮料，瓶盖上的小熊图案在掌心发烫，“他今天心情比较好。”
　　回教学楼的路上，刘琪的辣条红油滴到了帆布鞋上。
　　秋芮从口袋里摸出草莓软糖，拆开的瞬间，甜腻而浓郁的草莓味在嘴里蔓延。
　　在篮球场上已经打完上半场比赛，林傲身上白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大片。
　　实在实在受不了，撩起短袖下摆给自己擦汗，露出的些许白皙的腹肌与长期与阳光接触的皮肤产生了色差。
　　这一幕惹得在外围观看帅哥的少女们尖叫连连。
　　“老驰，看吧！”林傲把外套甩给他，“他们非说我们少了控卫赢不了。”
　　阳光把塑胶场地烤得发烫。
　　周驰活动了下手腕，篮球在指尖转了五圈后稳稳停住：“三班谁防我？”
　　对面站出来个高个子，周驰眯眼笑了下，突然矮身加速。
　　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撕裂布帛，他一个背后运球晃过第一个人，在三分线前急停跳投。
　　篮球划出完美抛物线，“唰”地空心入网。
　　观众席瞬间炸了。
　　“好帅！”刘琪拽着秋芮的胳膊往人群里挤，“听说林傲今天也超神！”
　　秋芮被挤得踉跄，草莓软糖在塑料袋里哗啦作响。
　　她抬头时，恰好看见周驰抢断后长传给林傲，后者一个战斧劈扣。
　　“周驰和林傲配合也太默契了……”刘琪的声音淹没在尖叫里，“你看林傲那个腹肌！”
　　秋芮的目光却落在周驰湿透的T恤后背上。
　　他正用食指转着篮球挑衅对手，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到锁骨，在烈日下像碎钻。
　　三班叫暂停时，周驰拽住林傲的校服外套擦汗。
　　秋芮看着他阳光肆意的少年，完全不像小时候的他，胆小，见到毛毛虫就往自己身后钻。
　　指尖感受到瓶身的冰凉，视线始终落在周驰的身上。
　　“秋芮！”林傲在防对手时，注意到了秋芮二人，朝她们这边挥手。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待会儿给你们表演个三分绝杀！”
　　周驰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正对上秋芮的眼睛。
　　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如果她旁边的是刘琪，那就对了。
　　回过神，将手上的球传给林傲。转身大步走到，秋芮面前，两人之间只有围栏之隔。
　　秋芮低头看手里塑料袋，最上面那包软糖包装上的草莓图案，和周驰草稿纸上画的那颗，简直一模一样。
　　周驰离开换人后，林傲回到自己主场，大杀四方，哨声一响，下半场结束。
　　塑胶地面蒸腾着热浪，周驰撩起衣摆扇风，锁骨处的汗珠顺着胸线滑进领口。
　　林傲那边已经被三四个女生围住——“学长喝水！”
　　“学长擦汗！”
　　矿泉水瓶递得像一堵彩虹墙。
　　刘琪兴奋得直蹦：“秋芮你快看！林傲的腹肌好想摸！”
　　秋芮被挤得往后退了半步，怀里的营养快线还是冰的，塑料瓶身蒙着一层雾。
　　突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
　　周驰单手转着篮球，径直朝围栏这边走来。
　　他额前的碎发湿透，眼神却清亮，能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喝口呗。”
　　他隔着围栏伸出手，指尖有水珠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小圆点。
　　秋芮下意识把营养快线往身后藏：“我喝过的。”
　　周驰笑了，喉结滚动：“我又不嫌你。”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秋芮声音微颤。
　　“秋姐姐。”周驰的语气放软。
　　旁边有女生倒吸凉气的声音，有多数的目光落在秋芮和周驰二人之间。
　　秋芮耳尖泛红，强装淡定。
　　把瓶子递过去时，塑料包装上的小熊图案正好对着他。
　　周驰仰头就着她喝过的地方灌了一大口，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某种危险又迷人的机械装置。
　　“甜得发腻。”他抹了把嘴角残留的奶渍，忽然压低声音，“比草莓软糖还甜。”
　　秋芮的指尖还残留着瓶身的凉意，就被刘琪猛地拽住胳膊：“快快快！下半场开始了！”
　　哨声再响时，周驰把还有半瓶的营养快线抛回给她，塑料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稳稳落进秋芮怀里。
　　他转身跑向球场，背号“7”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林傲在中线冲他挑眉：“哟，开小灶啊？”
　　周驰没回头，只是抬手比了个三根手指——三分球的手势。
　　最后三十秒，比分46:47落后。
　　周驰在三分线外被两人包夹，突然一个假动作晃开防守，起跳时球衣下摆扬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腰线。
　　篮球离手的瞬间，秋芮听见自己心跳声大过全场尖叫。
　　“唰——”
　　空心入网。
　　计时器归零，全场沸腾。
　　刘琪疯了似的摇秋芮肩膀：“啊啊啊赢了！而且周驰最后那个眼神——”
　　哨声落定，三班的人把篮球往地上一摔，塑料壳子砰砰弹远。
　　周驰被林傲勾着脖子往场边走，汗湿的球衣黏在后背，像第二层皮肤。
　　观众席的女生们还在尖叫，却没人敢真的围上去——周驰的眼神总带着点“生人勿近”的锋利，除了……
　　隔着围栏，秋芮把空了的营养快线瓶捏得嘎吱响。
　　刘琪还在她耳边复读机似的循环“他最后那个眼神”，忽然感觉身边人影一晃。
　　周驰已经走到她面前，发梢滴下来的汗落在她帆布鞋尖。
　　“走吧。”他声音低哑，带着运动后特有的颗粒感。
　　“去哪？”秋芮攥紧塑料袋，草莓软糖在里头哗啦作响。
　　周驰没答，只是弯腰从她手里抽走那包糖，用牙齿撕开包装。
　　粉白色的糖块滚进掌心，他挑了一颗递到她唇边：“张嘴。”
　　秋芮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到围栏。
　　刘琪在后面倒抽凉气，被林傲一把捂住嘴：“嘘——观赏席请保持安静。”
　　糖块抵在唇珠上，带着少年掌心的热度。
　　秋芮张嘴含住的瞬间，草莓香精在舌尖炸开，甜得她睫毛颤了颤。
　　“甜吗？”周驰问这话时，眼睛却看向她的耳垂——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像草莓籽。
　　“……太甜了。”秋芮声音发飘。
　　周驰忽然笑了，把整包糖塞回她口袋，顺手拎起她挂在手腕上的校服外套：“去器材室。”
　　“诶？”
　　“器材室有空调。”他顿了顿，补充，“还有我的备用T恤。”
　　林傲在后面吹口哨：“阿驰你行不行啊？打完球就重色轻友——”
　　回应他的是周驰反手抛来的篮球，正中他腹肌，闷哼声淹没在起哄声里。
　　铁门合上的瞬间，外界喧嚣被切成两半。
　　空调外机嗡嗡响着，周驰从柜子顶层拽下干净T恤，背对着她脱球衣。
　　肩胛骨凸起的弧度像蝴蝶振翅，汗珠顺着脊柱滑进运动裤腰。
　　秋芮猛地转身，盯着自己脚尖：“你、你换衣服怎么不提前说……”
　　窸窣声停了，周驰的声音贴着耳后传来：“怕什么？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他换好衣服绕到她面前，薄荷味的汗汽混着洗衣粉香。
　　“秋芮。”周驰凑了过去，“你口袋里那包糖——”
　　“嗯？”
　　“最后一颗留给我。”
　　他低头，用牙齿咬开她刚含过的那颗糖的包装纸，草莓味在两人之间拉成暧昧的丝线。
　　空调风把器材室的羽毛球吹得轻晃，像无数颗跳动的小心脏。
　　秋芮听见自己说：“……下次买两瓶营养快线。”
　　周驰的笑声震得胸腔共鸣：“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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