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时间

　　陶舟的心揪起来，睡意瞬间消散。他没披外套，冲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墙角暖气片旁的温度计显示室内只有20度，他却完全感觉不到凉意。登录邮箱的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收件列表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陆延也睡不着吗？
　　他发了什么内容？
　　他是不是……
　　陶舟不敢再想下去，指尖轻颤点开邮件。
　　这封邮件没有标题，没有正文，只有一个名称为证据的附件文档。
　　他喉结滑动一下，将文件下载到桌面。
　　里面内容分为三大块，第一部分是某传媒公司的订单截图，金额五万元，任务栏写着针对“陶陶陶舟宇宙”进行负面评论，第二部分是聊天记录，里面涉及针对他的不实抄袭言论被红框标注，但备注栏被马赛克掉，第三部分是IP集群分析图，证明陶舟评论区的黑评账号和老袁评论区下煽风点火的账号属于同一批水军。
　　陶舟的脸颊烧起来，心中惶然，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这封邮件让他昨天的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显得格外可笑。
　　但他凝视凌晨三点的发件时间，心尖酸软一片，不禁生出喜悦，陆延耗费心力为他收集这些，是不是说明还在意他？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给陆延打电话，屏幕上早晨八点零七的时间阻止住他。
　　陶舟转身趴倒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心跳慢慢归于匀速，他怀着期待忐忑，定好十一点的闹钟。
　　他后知后觉到冷，打开衣柜拿了件陆延的外套穿好，终于有时间通过老袁的好友申请。
　　老袁似乎是随时等他通过一样，立刻发来消息：[陶舟你好，可以这样叫你不？]
　　[老实说，没看到澄清视频之前我很气愤，觉得你抄我的，没想到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呐。]
　　[我加你好友，第一是道歉，因为我的误解，也没有多加约束粉丝，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第二是提醒，我发现黑你的不止是我的粉丝，应该有水军在搅浑水针对你，你自己注意吧。]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关注你了哈，以后多交流！]
　　信息一条接一条，蹦得极快，陶舟眼皮轻抬，意外于老袁的直白爽气。他思量片刻，想到邮件里的被马赛克的截图，客气地回复：[好的，多谢提醒，我已经收集好证据，下条视频会放出。以后有机会可以共创。]
　　看了眼时间，陶舟难得愿意为自己做顿早饭。他舀出一碗米，接好半电饭煲的水，装好蒸笼，放进去两个鸡蛋，按下煮粥键。
　　冬至之后，日头渐长。九点多的太阳高高悬起，炫目的阳光洒进室内，笼住半截沙发。陶舟半躺在沙发上，心也被晒得暖洋洋。
　　没等粥煮好，门铃忽然响起。
　　陶舟拉开门，寒凉刺骨的冷意令他汗毛战栗。几乎是第一眼，他就从来人与陆延一模一样的杏眼中意识到，这位气质凛然、衣着考究的女性是陆延的母亲。
　　方雅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人，身量挺拔，相貌是出乎意料的清俊，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睛，在冷淡中透出疏离。她扬起下巴，嘴角勾起程式化的弧度：“我是陆延的母亲，方雅乐。”
　　“阿姨好，请进。”突如其来的访客令陶舟察觉到一丝不安，他侧身将门让开，把人迎进来。
　　方雅乐优雅地端坐在沙发，反客为主招呼陶舟坐下，话锋一转：“衣服是陆延的吧。”
　　陶舟不明所以，双手相交搭在腿上，谨慎地回复：“嗯，他人比较热情，我有时候借他的衣服穿。”
　　他与陆延早有约定，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对家中坦白，以避免不必要的争端。这也是去年他妈妈来时，他会介绍陆延为合租室友的原因。
　　方雅乐挑眉，目光带着十足的审视意味：“不用装，我想你应该清楚我来的目的。说说吧，视频被下架的滋味怎么样？”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陶舟脑袋上，令他头晕目眩。
　　她知道了？
　　水军是她买的吗？
　　今天找过来是什么意思？
　　陶舟感觉脑子里有无数问号，却仿佛被人死死扼住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睁大眼睛直愣愣盯着方雅乐，眼神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方雅乐似乎十分满意他失魂落魄的反应，双腿交叠，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沙发上：“不是我。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如果不想多年事业毁于一旦，择日不如撞日，你跟陆延分手，我可以帮你找出幕后黑手，否则你知道的，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原来是来拆散他和陆延的。
　　可惜她还不知道，不用拆，已经散了。
　　他早就清楚他和陆延的差距，并没有被方雅乐话里的轻慢不屑伤到，但他仍不合时宜地感到难受。
　　陆延可以因为不爱他、厌倦他而分手，但为什么陆延的母亲，要枉顾陆延的意愿。
　　他挺直脊背，手背青筋凸起，罕见地言辞锐利：“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方雅乐神情严肃，放下腿，气势倨傲，“我们开门见山，五百万，够不够？”
　　“不需要，”陶舟没想到恶俗八点档里的戏份会在现实出现，他沉着脸，维持住礼貌：“您请回吧。”
　　方雅乐提起一边嘴角，讥笑道；“那你要多少？”
　　真就是一桩生意，谈不拢就继续加价。
　　陶舟心里窝着一团火，说话不自觉带了火药味：“翻一百倍。”
　　任谁都听得出他在胡说八道，方雅乐也有点恼，“陶舟，我调查过你。出生南城下面的县城，独生子，父亲是汽修工，母亲家庭主妇，家庭年收入不超过十万。你的收入倒是不错，但想赚到五百万，也得十年。你该知道，这是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哪怕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要为父母想想。条件你可以再提，我尽量满足。”
　　陶舟简直想笑，真是大手笔。如果把和陆延谈恋爱当做一项投资，一百万房租和几百万分手费，投资回报率比巴菲特都高。
　　他没有澄清他们已经分手，强压着怒意稳住声线：“您调查得很仔细，但漏掉最重要的一点，恋爱五年，我们租房、吃饭、旅游都是AA，我没有收过陆延任何贵重礼物！”
　　“？”
　　“我是没钱，但从没想过从陆延身上获得这些。而且您未免太小看他了，我喜欢他，是因为他为人真诚热情，做事勇敢坚定，跟他有多少钱没有一点关系！”
　　方雅乐蹙紧眉毛，眼神深沉，叹道：“看来是谈不妥了？你确定自己能承受住流言蜚语吗，就算你能承受，你父母能承受街坊邻居对于你性向的闲言碎语？”
　　这话击中陶舟的软肋，但在陆延母亲面前，他只能咬牙硬撑，“……我可以。”
　　方雅乐嘴巴紧闭，双手抱胸，半晌才开口质问：“你口口声声喜欢陆延，你能给他什么？他跪着求他父亲同意你们的时候，你在哪？你真要他为你父子反目、无家可归才好？”
　　“什么？”
　　陶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怀疑自己在幻听。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方雅乐，难以理解这些话代表着什么。
　　在他以为达成共识，将对方介绍为“合租室友”时，陆延在和父母出柜吗，那么骄傲的人跪着求父母同意，和父母翻脸。而那时，他却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陆延曾经为他走到这一步，那他这五年的谨小慎微、拼命维持的体面，又算什么？他那些可笑的坚持，在陆延的牺牲面前，是不是显得格外自私？
　　陶舟指甲死死掐进掌心，手心几乎快要渗血，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到底做了什么！
　　拒绝陆延的付出与靠近，让陆延以为他在计划买房独居，甚至陆延无法确定他们是否相爱过！
　　方雅乐被陶舟赤目圆瞪、濒临崩溃的模样吓到，她后知后觉到，陆延竟然未曾跟陶舟透露半分，全然将家庭重压担在身上。
　　一瞬间她只觉得心脏喷薄出愤怒，堆积成恨意，冲出身体：“你不知道？他为了你，差点赔掉树宇科技！他爸当时断掉他所有的资金和人脉，那几个合伙人都在商量拿钱拆伙，是他一家家找那些看他笑话的合作方，不知道低声下气多少次才盘活生产线！”
　　陶舟的心被这些话绞碎，陆延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工作的困难和辛苦，即使他问，陆延也只是搂着他说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他吃苦。
　　太阳被云朵遮住，屋内光线骤然变暗，阳光带来的暖意消散，陶舟如坠冰窟。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眼前人只剩朦胧的轮廓，声音都不连续了：“阿姨，什么时候的事？”
　　方雅乐咬牙一字一句道：“半年前。陶舟，你配不上他。如果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喜欢他，就该为他想想！”
　　陶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再抬起头时，那双模糊的泪眼里，却烧起一种方雅乐从未见过的火焰。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却让人心底一寒的声音说：“阿姨，其实我们分手了。”
　　这是陶舟第一次说出分手二字，他像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接受他们分手的现实。
　　因为他已经做好新的决定。
　　“但现在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宣誓一样砸在地上，“就不会再放手了。”
　　厨房里电饭煲传来一声长鸣，粥煮好了。
　　方雅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难以形容，陶舟的话像两颗炸弹，震得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今天来的这趟算不算成功，如果成功，为什么陆延始终没有透露他们已经分手，又如何不愿意接受家里安排婚事？
　　陶舟双手撑腿站起，理了理身上陆延的外套，垂眸说道：“阿姨，谢谢您，就不留您吃饭了。”
　　方雅乐皱着眉起身，瞥他一眼，丢下一句：“既然已经分手，说明他已经清楚谁才是重要的人，你何必自取其辱。”
　　陶舟愣住两秒，视线跟随方雅乐，直至她推门离开才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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