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遇

　　第二天下午，诸伏景光早早到了检察厅。

　　一楼大厅内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

　　诸伏景光环视一圈，如果北原浅落看到，就会发现此时他的目光不是平时见到的温润和善，蓝色的丹凤眼中蛰伏着愤怒与危险。

　　几秒后，诸伏景光锁定了在一旁弯腰扫地的清洁工。

　　“不好意思，我衣服上不小心沾到了东西，请问您这边有肥皂可以借用一下吗？”

　　清洁工直起腰，浑浊的眼中泛着精光：“有的，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杂物间。

　　诸伏景光将门关上，反锁。

　　“你什么时候有打扫卫生的爱好了，贝尔摩德。”

　　“清洁工”低头一笑，声音不复此前的低沉沙哑：“不来这打扫卫生，怎么看到你之前巴巴等了半天最后被拒绝的样子呢？”

　　诸伏景光正色说：“我说过了，不许组织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次，贝尔摩德从苏格兰眼中看到这么浓烈的警告意味。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她也没发现我。”

　　“是琴酒让你来的？”

　　贝尔摩德取下发绳，指尖梳理着头发，不紧不慢。

　　“组织不会动她的。”

　　“她父母是连那位大人都要忌惮几分的存在，组织还不至于自找麻烦。”

　　贝尔摩德的指尖带着发绳灵活绕圈，瞟了面前沉思的男人一眼：“我还真好奇，苏格兰，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诸伏景光眼皮动了动，去摸口袋里的烟，取出烟盒却并不打开：“我不信你没有打探过。”

　　“是，我早上刚问过她。”贝尔摩德特意停顿，观察对方的神态，对方神色平静，只有眼神愈发变冷，“她只说是多年前机缘巧合。”

　　“的确是机缘巧合。”诸伏景光摩挲着烟盒，目光幽深，“你可以离开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明白这个“离开”当然不是指离开杂货间。

　　她伸手拿过苏格兰手里的烟盒，利索打开抽出一支烟，把烟盒轻轻抛了回去。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贝尔摩德咬住烟，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点燃，“你和她是不可能的。”

　　“不用你提醒。”

　　“那最好，”贝尔摩德指间夹着烟，轻轻呼出一口烟雾，“别演到最后真把自己搭进去了。”

　　诸伏景光偏头避开灰色的烟雾，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把手：“我也提醒你一句，立刻离开。”

　　*

　　“绿川先生！”

　　出了电梯，北原浅落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高挑的身材与俊俏的面容让他格外显眼。

　　“我说今天你怎么急着下来，原来是因为他。”九条玲子凑近喃喃。

　　“对啊，我今天和他有约啊。”北原浅落不以为然，大方承认。

　　“绿川先生，昨天的事真是多谢了。”九条玲子向诸伏景光道谢，昨天的事后，检察厅明显加强了安保。

　　“九条小姐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今天也麻烦你送浅落回家了？”

　　“九条小姐放心，交给我吧。”

　　“前辈再见！”北原浅落望着九条玲子走远，转头看向男人，“我们也走吧！”

　　想起一小时前收到的简讯，诸伏景光再次确认：“真去你家啊？”

　　“对啊，你放心，我爸妈都出差了，家里没人。”北原浅落轻快跳下台阶，先诸伏景光一步走向他的车，“今天晚上我做饭，就当给你赔罪了。”

　　诸伏景光跟在她身后半步处，取出车钥匙按下解锁：“我可没说要你用这个方式赔罪。”

　　“我知道，”北原浅落倚着打开的副驾驶门，“这是我附加的，那个欠你的不会赖账。”

　　女孩笑得明媚，夕阳的红霞映在她的脸上，显示出异常的蓬勃朝气，仿佛再过一会到来的不是黑沉沉的夜晚，而是欢愉的世界。

　　于是，他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

　　“北原小姐，你会做饭吗？”

　　“当然会啊，你别小瞧我好不好？”北原浅落拉过安全带，低头插入卡扣，“不过家里好像没什么菜了，我们得先去趟超市。”

　　“好。”

　　到北原浅落家的时候，诸伏景光一手提着食材，一手拎着个纸袋。

　　“这是什么？”

　　北原浅落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诸伏景光脚边。

　　“昨天你给我的衬衫，我洗好熨过了。”

　　“哦哦，那就放玄关吧，明天上班我给任三郎带去。”说着北原浅落拿起食材步入厨房，“你先在客厅坐会，饭马上好。”

　　诸伏景光看了眼纸袋，步入客厅。她家装修和陈设都很简约，摆放的东西都整整齐齐，一点儿也不杂乱。

　　茶几上，他看到了他送的紫罗兰，精心修剪后插在花瓶里，打理得很好。

　　他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陈列柜前，他看到了北原浅落和父母的合照，从童年时期到少女时期，再到成人后。

　　最近的那张，应该是女孩穿着学位服在东大法学部楼前和父母的合照。

　　她很幸福。

　　听到厨房的动静，诸伏景光卷起袖子进入：“我也一起来帮忙吧。”

　　“绿川先生，你会做饭吗？”学着先前诸伏景光的语气，北原浅落狡黠一笑。

　　下一秒，她手上的土豆就被抢了去，带着茧子的指间堪堪掠过她的掌心，转瞬即逝。

　　“我觉得我比你会。”

　　忙碌间，门铃响了。

　　“我去看看。”处于外侧的诸伏景光走出厨房，到玄关处开门。

　　“浅落，你——”

　　白鸟任三郎未竟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

　　“白鸟警官，我是绿川光，我去叫北原小姐。”

　　隐约听到自己名字，北原浅落从厨房走出，恰好对上白鸟任三郎意味深长的眼神。

　　“浅落，不介绍一下吗？”

　　北原浅落装作没看见对方眼神中的揶揄，认真“介绍”：“任三郎，这是绿川光，我的朋友，绿川先生，这位是白鸟任三郎，我的竹马。”

　　“任三郎，你怎么过来了？”

　　“我妈做了糕点，让我给你送一点。”白鸟任三郎将手上的盒子递过去，“记得给绿川先生尝尝。”

　　对方刻意在后半句加重语气，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北原浅落警告地冲他扬了扬眉毛，顺手把玄关处放着的纸盒塞他手里：“你的衬衫，还你。”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白鸟任三郎向诸伏景光颔首致意，优雅离去。

　　北原浅落立刻关门，取出手机就是一阵噼里啪啦敲屏幕。

　　绝对不能让白鸟任三郎把今天的事告诉她爸妈。

　　做好饭，北原浅落尝了块诸伏景光做的排骨，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看不出来你做菜很有一手啊！”

　　诸伏景光咽下口中的菜，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北原浅落右手托着脸看了圈房子，神色现出几分罕见的黯然，旋即消失：“我爸妈工作忙，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慢慢就练出来了。”

　　“这样……”

　　“你呢？你也是因为父母经常不在家吗？”

　　诸伏景光默然。

　　“……算是吧。”

　　诸伏景光走后，北原浅落给白鸟任三郎打了个电话，解决刚刚没有完全解决的事情。

　　接通后，不等白鸟任三郎开口，北原浅落根据先前来往的消息一阵输出。

　　“都说了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你这个刑警到底有没有判断力？”

　　“呵，你再这么下去，我成为检事了你都还当不上警部信不信？”

　　“总之，你把刚刚的事情烂到肚子里，要是我爸妈知道，你就死定了。”

　　*

　　深夜，一则消息在网上慢慢发酵，终成燎火之势。

　　“检察厅与法院沆瀣一气，司法公正在何方？”

　　“无视精神诊断，女检察官颠倒黑白赶紧杀绝为何般？”

　　“救救文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刷着牙，手机铃声响起。

　　北原浅落走回卧室拿起手机，是九条玲子。

　　“浅落，你没事吧？”对方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火急火燎。

　　北原浅落吐出口中的水：“我没事啊，有什么事吗前辈？”

　　“你看看网上的消息，你今天没什么事情就别来检察厅了吧，在家避一避。”

　　“什么啊？网上怎么了？”北原浅落放下牙刷，擦了擦手点开一个社交媒体。

　　只看了眼热搜榜单，北原浅落就呆楞住了。

　　她随手点击其中一个词条，迅速浏览。

　　“这都什么呀！”

　　“你别气别气，这件事我和池田前辈会去处理的，我已经和公关部的同事打过电话了。”

　　“林木秀夫那边还能说得再假一点吗？他的律师脑子坏掉了？怎么会给出这种建议？”

　　“我估计是林木女士自己联系媒体干的。”

　　“我想也是，”北原浅落继续往下翻贴子，止不住冷笑，“呵，不愧是媒体人，断章取义颠倒黑白有一手。”

　　“你别看了，再看也只是膈应自己，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不，我不要。”北原浅落点开另一个相关词条浏览贴子。

　　“什么？”

　　“我不要在家，我要来检察厅。”

　　北原浅落将手机放在一旁开始洗脸。

　　“前辈，我的一切工作都合乎程序，都基于证据和事实，我怕什么，我才不躲着。”

　　北原浅落和往常一样出门。

　　就在通勤的时间里，新的消息在网络上蔓延开来又很快被压下，但手速快的网友还是将消息截图了下来：

　　“优秀新人检察官背后竟是检事长父亲？”

　　“上课从不认真听讲，她真是东大法学部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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