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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三)
“什么?”
月澜惊呼,紧捂住嘴巴,始终难以置信:“阿母?”
榻上的陈媪虚弱地点点头:“公主,是他。只是大王与王后刻意隐瞒,从未将此事同公主提过。说起来,这还是先帝在位时候的事了。”
陈媪娓娓道来:“永承帝在位期间,老燕王与崔家决议结亲,崔将军欲将自家女儿嫁与燕王幼子。”
她的眼神渐渐飘回过去:“天子听闻此事,不表喜怒。可不出半月,霈王宫中忽降天子旨意,竟要将尚是孩童的公主赐婚燕王幼子。”
“王后娘娘说,这是陛下的制衡之术。不过,我霈国与老燕王素有恩怨,直到永承帝驾崩,两方皆未提起婚约的事。大王王后有意将此事悬置,公主自然是不知这背后的种种隐情。”
神色复杂地望了眼月澜,陈媪继续道:“这些年过去,战乱不休。自老燕王战死沙场,老奴便再未听过燕国的消息。如此想来,那燕王幼子也是该到了大公子的年岁了。不过,想不到,竟是幼子承了王位。”
陈媪微微皱眉,想不通,索性放弃,继续讲自己知道的事:“若只是婚约的事也就罢了。只是,唉…,老燕王的死,似是与大王有关。”
“奴婢还记得五年前,灵宝关大战结束,王后忧心忡忡,听着是老燕王与长子重伤而亡。再后来,两家便再无来往。”
月澜面上发苦,将陈媪的话逐字逐句咽下。
本就惊惧交加、疲惫不堪,骤然间涌入如此陌生的消息,她的嘴巴反复开合,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脖颈处再次一凉,忆起刘巽挥剑下劈的架势,月澜这才回过神,老实道出:“阿母,他方才欲要砍杀我!”
“什么?”陈媪瞪大眼睛,就要翻起身。
月澜十分后怕,闷声说道:“不过,我求他放我去申家,他就又没有再动手了。”
“唉,冤孽啊。不过他因申家而放过公主,多少还算有些顾忌。想来公主暂时应当无恙,公主可等一等,表公子一定能接您回西都。”
听闻此言,月澜蔫蔫地垂下脑袋。方才不过是胡诌保命,她何德何能三番五次地劳烦岳初表哥。
难道真的只能等表哥来救吗?
胡乱地抓向蓬乱的发髻,一时想不出其他脱身之策。
婚约?可双方都不承认,婚约又算得了什么?
月澜不清楚两家究竟积下了怎样的恩怨,可剑风扫下来的瞬间,那人的恨意却是实打实的。
现下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省得哪日他反悔,真砍了自己。
月澜现下最是怕死,倒不是有多恐惧死亡。她只怕,只怕亲人们的努力全都白费。
“阿母,快快好起来。”月澜茫然地垂下头,蹭了蹭陈媪温热的掌心。
“药好了!”
听见主仆二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沈大夫端着两碗汤药进到屏风后面。
二人将药饮尽。
“多谢沈大夫……”
陈媪刚要多寒暄两句,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道陌生声音,问道:“高氏可在内?”
沈大夫斜着身子朝外应道:“在,何事?”
一左一右两名小兵走近,拱手道:“叨扰了沈大夫,若无性命之忧,大王命在下引高氏主仆去战俘营。哦,大王说了,敌国家眷自然是要放置在战俘营的,免得生乱再逃跑。”
听闻是刘巽下令,沈大夫不敢不从,只好将剩下的汤药装在瓦罐里让二人带上。
陈媪欲开口求人,月澜忙拉住她,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她吓破胆了,腥冷的剑风还犹在脖颈。
寄人篱下,月澜一心只想淡化自己的存在,最好让那人就此忘掉自己。
若是他也如崔煜廷一般变态,记起她,就拉过去磋磨。光是这样想想,月澜就一阵胆寒。毕竟,他真的会动手。
所以,她丝毫不加抗拒,垂手乖乖跟着走了。
见主仆二人可怜,卜老头还给月澜塞了两热馒头。
就这样,陈媪左手抱瓦罐,右手搀扶行动不便的月澜,跟着两小兵,亦步亦趋踱去战俘营。
折腾了半夜,如今已是寅时。外面漆黑一片,只有火把在夜风中肆意摇曳,不时有两列士兵巡逻路过。
月澜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此地是何样貌。
只是,映入眼帘的,尽是密密麻麻的军帐和奇形怪状的布防。
七拐八弯,她连来时路也彻底忘了。
走了有两柱香,怀里的馒头都啃光了,几人才终于到达战俘营。
只见此处里里外外皆是披甲重兵,营帐被围得密不透风。
小兵将她二人扔到女俘营里就调头离开了。
女俘帐子很小,且只有一处。待主仆二人走近,发现里面已经躺了一人。
此人身子弯起,蜷缩在窄窄的木板上,只盖了薄薄一层似是被子的东西。
帐帘被掀开,冷风立马灌了进来。木板上的人肉眼可见地一抖,蜷得更厉害了,将头整个地蒙进“被子”里。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眼前凄惨景象依然令月澜震惊不已。
当真是,生不如死!
“阿母——”月澜带着哭腔,小手揪住陈媪衣袖。
陈媪也有些怔愣,偌大的霈王宫,就是寻遍下人居所,也找不到一处如此骇人的牢笼。
弯腰给月澜擦了擦眼泪,陈媪认命地拉她走向另一处木板。她将罐子搁在一旁,搂紧月澜在木板上硬卧了下去。
月澜顺手把“被子”拉上来,“被子”硬如墙皮,直愣愣翘在身上。
不过有总比直接受风的强,两人这才勉强睡下。
睡了有一个时辰,不出沈大夫所料,月澜果然发起高热,浑身滚烫。
陈媪起身,将罐子里剩下的冷汤药一点一点喂进月澜口中。再出去用积雪打湿手帕,敷在月澜额头降热。
一直折腾到卯时,外面已经传来士兵们震天的操练声,月澜才终于退了热,陈媪累得趴在木板上就睡着了。
朱颜其实早就醒了,她一直在暗中窥视两人。
此时天蒙蒙亮,小的胡乱睡成一团,老的搂着小的趴睡着。
真是稀奇,朱颜啧到。河间女俘营她已来了两月,却始终只自己一人。如今一下子来了俩,还是主仆,哪有被俘虏还受人伺候的?
蹑手蹑脚翻下木板,朱颜屏气,探向二人。
走近了才发现,主仆二人的衣袍似与北地不同。尤其是小姑娘身上的,即使被泥水弄脏,仔细了看还是能瞧见鎏金绣线和凸起的花纹。
与北地大开大合的风格不同,眼前衣袍上的花样极是精致,不像是平常贵族能用得起的。
目光移向小姑娘乱蓬蓬的脑袋,小脸泛红,不正常的红,双目紧闭,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忽而抖动两下。
朱颜颇为同情,惋惜道:“刘巽这厮是灭了谁家,掳了人家的千娇万贵的小姐,还扔到这暗无天日的腌臜地。”
说起那活阎王,朱颜既害怕又生气。老爷将她赐给那小子,谁想毛头小子油盐不进。自己还没有动作就被扔来战俘营,拘在此处不说,还要日日被赶去做苦力,不如将她直接杀了。
美目微凝,这小姑娘,看着也不像是细作,不知是触了小阎王什么霉头。
察觉到面上似有阴影,月澜惊醒。
刚一睁眼就看到朱颜鬼魅似的脸色,她胡乱抓起瓦罐就要扔过去。
朱颜眼疾手快,一把钳住月澜的手腕子,凉凉警告道:“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姐姐不过是瞧你一瞧,这就上手,太不客气了吧。”
陈媪被二人动静吵醒,看到月澜被此人扣在手里,她怒喝道:“放开!”
“嗤,慌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说罢就将月澜扔了回去。
“没事吧公主。”陈媪心疼地揉着月澜被抓红的手腕子。
“公主?”朱颜喃喃,眼珠一转,目光微妙地瞥了二人一眼。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人声:“朱颜!出来!到点了。”
朱颜敛了神色,提步匆匆走了出去。
看到朱颜离开的背影,月澜皱了皱鼻头。刚刚被朱颜抓在手里,她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想必在此处住久了都会变得此般难闻。
思及此,月澜的小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抱膝沉默。
走出战俘营,朱颜还在疯狂思索。到底打哪儿来的公主?
隐约地,她觉得自己怕是脱身有望了。
“快点干活儿!”看守狠狠踢了朱颜一脚。
“娘的!”朱颜怒极,恨不得立马杀出去活刮了刘巽。
月澜与陈媪一整日都待在帐中,期间有人送来一些冷饭冷菜,主仆二人只得硬啃。
傍晚,天渐黑,忙了一天的朱颜拖着步子晃回营帐。
看见地上的碗里还剩下几口硬馒头,她捡起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旁边二人都看呆了,月澜好心地默默递上水碗。
“多谢!”朱颜囫囵说道。
将冷馒头一口不剩吃完,凉水下肚,待缓过气来,她才望向月澜:“妾身名唤朱颜,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见月澜不应,朱颜心道小姑娘还挺警惕,
她自顾自说道:“妾身并非燕国人,乃是南方一歌姬。周游至河间,不料被刘巽那厮活捉,见妾身美貌,他便要强占。妾身死活不从,便被他拘在此地,日日蒙受羞辱。”
朱颜边说,边以袖拭泪,实则偷偷观察月澜与陈媪的反应。
终于,瞧见月澜似有动容,朱颜乘胜追击,问道:“不知妹妹何故被困此地?”
月澜刚要启唇,陈媪忙摇头示意。
“哼,老妪!软的不吃,都给我等着!”朱颜心下恨恨骂道,随后翻身上板子,再不理二人。
见朱颜呼吸渐渐平稳,月澜在陈媪耳边悄悄说道:“阿母,她好像不似坏人。”
“哎唷我的公主,这坏人可没在脸上写坏字。”
陈媪摸摸月澜毛茸茸的小脑袋。
不知怎的,月澜脑海里浮起刘巽积满阴云的冷脸。
“有人不用写!”
三日后。
朱颜每日如往常一般,早出晚归。
只是这次回来时,帐里只剩月澜一人。她神志不清地躺在木板上,额头脸上全是冷汗。
朱颜上手探去:“怎么又发热了?老妪也不在。”
她复又走出帐子,小心翼翼向守卫施礼:“军爷,里面小姑娘发烧了,是不是得请个大夫过来?”
守卫面无表情:“已经去请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颜讪笑。
不用劳作,有尚可的饭食,生病能请得动军医。
看来,这姑娘身份确实不一般,再有那老妪称呼公主……
正思索间,陈媪匆匆赶进来,可身后却没有大夫跟着。
朱颜疑问:“怎么没有大夫来?”
许是月澜病了着急,陈媪罕见地好言回应朱颜,道:“听熬药的下人说,他家大王头风发作得厉害。大夫们都去主帐伺候着了,哎呦我的月儿可怎么办……”
陈媪边说边摸向月澜滚烫的额头。
听闻这一番话,朱颜浑身气血上涌,时机到了!
她假意扶起月澜:“来,阿媪,随我扶起妹妹。躺在这儿可不行,去医所也比在这儿苦等好。”
“也好。”陈媪忧心忡忡。
二人架起月澜,才出营帐,守卫的长枪就横了过来。
朱颜喝道:“大胆,休要伤到公主!”
长枪回缩了几分,守卫心道,须卜将军确实有令要好生照看主仆二人。不曾想,竟是一国公主。
他的语气缓了几分:“待在下禀报将军。”
朱颜见月澜身份确实好用,高声道:“公主玉体受损,阁下担待得起吗?”
守卫犹豫了几息,挥手让几个人跟着三人去往医所。
见计得逞,朱颜不断加快脚步,左顾右盼。
行至一岔路口,朱颜突然一拐,在月澜耳边冷笑道:“对不住了,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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