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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蛋了火龙烧仓
穿过牢房最深处,门内传来一声短而凄厉的惨叫。
“纵火的人、真不是我!哎哟——”
隔着道若隐若现的竹编帘,狱卒捂住口鼻,以免再被其里的血臭味呛吐出来。
缓了缓气,他以管窥天。
漆黑尽头,一抹烙红的铁签剜进了罪人的口腔。
“求求你了官老爷…别、别俺就靠张嘴讨生……”
“啊——”
细小的皮肉烫烧声过,一颗米粒大的臼齿,连肉一起血淋淋的剥了出来!
眼生的那名狱卒握着他的下巴,左瞧右瞧,似满意的不得了。
他摸了摸罪人的耳朵,说道:“小生,曾以身领略过世上最恶最绝望的拷打,亦很乐意在你身上俱试一遍。”
“比如把这两只耳朵割下,复用细针缝到脸上。”
“不要,俺不要啊。”
罪人汗如雨下的摇头,淅淅沥沥灌了两裤腿屎尿。
“招!俺招,是俺放的火,俺是更夫俺见夜深门户敞开便生了贼心……”
这、这哪是拷讯?分明是屈打成招。
门外窥伺的狱卒胆寒地退了半步。
“大牛。”
有人从侧门走来,忙拉住了他。
刻意昏暗地照明下,仿若神兽的一双奇异绿瞳,锁住了狱卒。
众所周知,月亮镇的典狱长是黑眼珠子。
而绿眼珠子惟有一人。
是镇长。
“镇长?您老人家怎么来这儿了?”
狱卒奇怪,更奇怪手掌里为什么顿然多了锭银子。
“这……”
狱卒把钱顺势塞进了腰包。
“放了江家小子。”
狱卒点点头。
“那还有一个妮子,她?”
“先关着,把人藏好。”
“是。”
狱卒拔腿朝回走。
他脖颈一凉,回头只见那结束拷问的同僚已出了门与镇长私谈。
那眼生的狱卒,他从未在监狱见过;那般高大身形的男子,他也从未在月亮镇见过。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真死啦?”他说完,喉间血气翻涌。
“死啦,死的尸骨无存。”
镇长和蔼的笑弯了眼角纹。
“褚郎君,自此咱们就是同条船上的人了。”
那男子兀自丢了魂魄,拂开老人,朝外走:“……怪我害了她,明天我会离开镇子,我要出家念佛超度她。”
·
余泠泠摸出监狱的出口,便向同一个方向奔跑。
现代科学早证明了没有任何人类是完全对称的。
泠泠知道她的左手臂要比右手长几厘。
在发觉右手碰不到狱卒腰间的牢门钥匙,她下意识伸出了左手……
狱卒大哥以为自己很聪明,轻而易举识破了泠泠的花招。实际上,不过是中了泠泠情急中放出的障眼法。
果然,与天斗与地斗,都远远不及与人斗乐趣无穷啊。
黄尘漫天落日圆,官道边,泠泠回头望了眼黑黝黝的月亮镇大狱。
天无绝人之路。
她说过,即使是阴曹地府,她照样能闯得出来。
远远的飞奔来一辆马车。
车夫斗笠下的双眼似有似无中瞄了她一眼。
泠泠跟在车后,轻手轻脚扒上了车身。
马车明显颠簸了一下。
“刘劲夫你怎么开车的?平地里都快给我振飞到了长安!”
“小姐,怪路不平。”
“车技不行怪路不平?好好开车,还有不许顶嘴,我才是主子。”
“小姐,我知错了。”
余泠泠觉得这女声好生耳熟。
风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登时泠泠被热气罩了一头,冷热交替,激得她鼻子发痒。
泠泠翻身滚进了车里,趁乱打了个响脆悦耳的喷嚏。
“吖嘁!”
马车明显地又震了一震。
“劲夫……开完这一趟,咱别开了,咱回家吧。”
说话那妩媚女子并未看见做贼心虚的余泠泠。
她想看也看不见。
她眼皮上盖着两瓣水泡开的牡丹干花。
好多牡丹啊,真好看。
泠泠稀罕摸了摸车垫子上的牡丹织布。
她鼓起勇气,终于走到那女子面前。
“霍,霍如羿?”
“噫?”女子多心的揉揉脑袋。
“车子把我震得,脑子都震出幻听了。”
“如,如,如羿?”
又是一声轻的跟猫儿唤似的呼唤。
“闹鬼了?”
霍如羿揭下两片牡丹干花,与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口鼻相对。
她格外仔细觑见,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你…你……‘香娘子’成精了?”
“你以为我是蟑螂,都不相信是我本人在这,你真的…我想哭……”
说完,泠泠拉着霍如羿的袖子低泣起来。
她好像有点感冒了。
“我听你奶奶说你嫁到长安去了,怎又回来了?不会是夜半偷吃酱猪肘子,被赶回来了?”
“一年未见,您这张小嘴还跟开了光一样厉害……反正,我是回来了。”霍如羿张开怀抱,拥住了泠泠。
她们起初看谁都不合意,蛮不打照面。
但毕竟是同条街巷的女孩,在对付江家兄弟的事上自然结成了同盟。
霍如羿家是卖菜的菜铺子,泠泠闲时常去那里偷懒闲坐。
直到一年前夏暮,如羿跟来自长安的布商一见钟情,订亲远走后,泠泠还以为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休夫了。你不介意我吧?”
霍如羿半是痛苦半是难为情的打眼去瞧泠泠。
一旦作过死气沉沉的妇人,可就再作不成同泠泠一道嬉闹的小丫头了。
当每个女婴双脚落地,老天便为她们各自安排了命运,有些女人注定是寡妇,孩子有爹却没丈夫,有些女人适合做妻子,柴米油盐知足常乐,而往往总有些女人是特例。
譬如霍如羿,她如今梦寐以求的是孤独终老,独自逍遥快活。
“真巧,我前几天也休过夫!”
泠泠喜笑颜开,不愧是好姐妹。
“我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要跟你讲,你快把我带回月亮镇!”
一阵哒哒的马蹄穿过了车辇两方。
霍如羿才想起要问余泠泠为何会待在这里,为何会与她相撞。
她拉开了门帘往外瞥了眼,似吓了一跳。
“你刚才是从哪来的?”
“监狱。”
“你逃狱啊!小姑奶奶。”霍如羿咬牙切齿。
“不不不,不是逃狱,是月亮镇搞得观光活动……”
“少在这里装傻骗我!我不吃你这一套,滚下去、滚下去!”
霍如羿拿起玉钩上的鸡毛掸子便要赶人。
“如羿……如羿……”
“好歹看在以前的份子上……求你再载我一道呗?”
余泠泠双手捂着头,盯着霍如羿绣鞋上的仙鹤牡丹纹,苦苦哀求。
“便是因为看在以前,我才要拯救你!回大狱劳动改造!”
“你要是敢撇下我,小心我‘余’死网破。”
“什么意思?”
泠泠笑眯眯的站起来,向她凑近道:“霍姑娘,你也不想让镇民知道我们曾做过‘灵异’双侠,劫富济贫的勾当吧?”
是的,那夜泠泠没告诉江海凝的副业。
是她扮作游侠,去镇长家劫富济贫的副业。
“你……你真有种。”
终于,霍如羿泄了力,慢慢地摊回了座椅上。
“你先说你犯了什么过错?再让我攫夺。”
“深夜扰民,你信吗?他们要判我死刑,又要判我无期……”
泠泠说着情不自禁委屈起来。
“真的?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霍如羿不解,摸出一罐芝麻糖,“吃点甜的,慢慢说。”
芝麻糖是霍如羿从长安带回来的特产。
由一枚枚晒干烘烤过的黑白芝麻做内芯,反复在饴网筛里淋挂糖浆,最终随时间推移,逐渐均匀结晶,滚搓成冰凉酥脆的小糖球。
“如,如果,我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余泠泠晃了晃瓶子,对霍如羿问:“我们以后还能一起当‘灵异’双侠吗?”
她含住了一颗芝麻糖,盯着漂亮的糖罐子,吸了口鼻涕。
“什么‘灵异’双侠,明明是‘异灵’双侠。”
“这有什么?你,你我姐妹情如胶漆,何必分什么左右上下?”
“我在乎。”
泠泠巴结她笑笑:“那……一三五‘灵异’双侠我左你右,二四六‘异灵’双侠你左我右……”
霍如羿:你敢不敢自己再重复一遍?
“呦呵,‘无敌’剑器行要装修了?精装房变毛胚?”
“装,装修?我听不懂。”
马车缓缓停下。
余泠泠往外探了一眼。
这还是她家?泠泠呆住了。
几乎夷为了平地。
泠泠心不在焉的跳下马车,一心只想着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落地时下巴狠狠磕到了地上都不觉得丝毫痛。
她站在曾撑架院门的两块石头间,愣了愣。
“走错了,这是,是隔壁辟邪剑铺。”
她低下头又往一旁的断壁残垣挪了几步。
余烬的烟雾很难闻。
逼得人几乎一步都无法靠近。
但废墟里的是她的书架,她的小床,她的梨花木仙鹤凳,她与师父三年间点点滴滴的回忆。
难道要怪她走的时候忘灭锻炉?
人们一旦开始彼此欺瞒,灾祸就会发生。
余泠泠不敢再去想,她想把过错咽进肚子里永远不会告诉别人。
江家兄弟先见之明,早把大部分银子存在了商行。
这场大火对他们而言损失的不过是九一一毛,泠泠回来时,他们正在对门的三味书斋看话本。
江清光翻烂了整篇书斋,都找不到泠泠说的《西游记》。
他讨厌她留给自己了一个“且听下回分解”的谜团。
“两位祖宗。在这看书呢。”
慵懒的女音,霍如羿皮笑肉不笑道。
“如羿…你不是说不掺和这事的吗?”江海凝皱了皱眉。
“舍不得呗。”
霍如羿一个跃身,抢走了江海凝夹在书典里的秘戏图,“你跟牵秋都到这一步了?真快,这年都还没过呢,你何时打算去找镇长求亲?”
江海凝笑了笑,“牵秋她身不由己,她毕竟是镇长家的奴籍侍女,但我想,应该过不了多久。”
江清光张开了下嘴,又闭了闭,悄悄他背着两人走出书斋外。
他看见,废墟上,余泠泠抱着一棵形状诡异的歪脖子树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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