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穿过火车站巨大的玻璃顶棚，将整个候车大厅浸在一片澄澈的金黄里。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旋舞。
　　清辉坐在轮椅上，停在出站口附近相对安静的角落，等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连续几天赶稿的疲惫悄然涌上，她的眼皮渐渐沉重，环抱着背包的手臂松了劲，背包滑落到并拢的膝盖上。
　　朦胧间，她感到一团温热、有分量的东西轻轻落在怀里，取代了背包的位置。那温暖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细微的震动。
　　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手机屏幕亮着，朋友的消息跳出来：“快到了，等我哦。”
　　她嘴角弯了弯，这才低头看向膝头——一只通体乌黑的猫正蜷在那里，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锦缎般的光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咦？”清辉轻轻出声。
　　黑猫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后主动将脑袋凑近她垂在身侧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清辉的指尖动了动，试探地摸了摸它的头顶。
　　黑猫眯起眼，呼噜声更响了。
　　“小夜！”
　　一个男声从稍远处传来，带着点焦急。
　　清辉抬眼望去，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的高个子男人正朝这边快步走来，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刚要再喊，目光触及清辉身下的轮椅，话音顿住。他原本急促的步伐明显放缓，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下来，变得有些谨慎。
　　周围是旅客的喧哗、广播的嗡鸣，他站在几步外，脚步停住，双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
　　“先生，”清辉开口，手还留在黑猫温暖的背上，“这是您养的猫吗？”
　　“是我妹妹养的。”男人回答，抬手抹了下额头，“说来惭愧，小夜好像……不太待见我。我这就叫我妹妹过来。”他掏出手机，走到旁边拨号，声音压得很低。
　　等待的间隙，清辉注意到，每当男人朝这边稍微挪近一点，膝上的黑猫就会立刻竖起尾巴，背部拱起，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般的“哈”声。
　　清辉看着男人脸上那点无奈又有点受挫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它好像，”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真的不太亲近您。”
　　男人走回两步，维持着一个让猫安心的距离，耸了耸肩。
　　“每次妹妹出差托我照看都这样。”他看了看惬意地躺在清辉腿上的猫，“明明小时候它还挺喜欢趴在我肩上的。”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利落风衣的年轻女孩小跑过来，目光直接锁定了黑猫。
　　“小夜！”
　　黑猫闻声立刻抬起头，“喵”地应了一声，轻盈地从清辉膝头跳下，绕着女孩的脚踝亲昵地蹭来蹭去。
　　女孩一把将猫抱起来，脸颊贴了贴猫脑袋，这才转向清辉，连声道谢：“太感谢您了！真是麻烦您了！”她转头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都怪你，连只猫都看不住！”
　　男人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我……我这不是马上找到了嘛。”
　　清辉看着这对兄妹，笑意从眼底漾开。
　　午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与她的轮椅影子交织在一处。
　　“我叫清辉。”她主动说。
　　“我是墨临风，”男人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这是我妹妹，墨沐雪。”
　　阳光落在他线条清晰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暖色。
　　沐雪的目光在哥哥和清辉之间转了转，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这时，她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简短地应了几声“好”、“马上”，挂断后略带歉意地对清辉说：“清辉姐，你是在等人吧？真不巧，公司有急事必须我立刻去处理。我得先把小夜送回家，”她顿了顿，看向自己哥哥，“要不，让我哥陪你等会儿？反正他下午请了假，闲着也是闲着。”
　　不等清辉回答，她已经利落地把猫放进随身带来的猫包，冲临风飞快地眨了下眼，摆摆手，脚步匆匆地汇入了人流。
　　临风看着妹妹消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后颈，轻咳一声。
　　“我妹妹她……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他看向清辉身旁空着的候车椅，“不介意我坐这儿等吧？”
　　“当然不介意。”清辉笑道。
　　交谈自然而然地展开。
　　临风是附近大学的文学讲师，今天特意调了课来接出差归来的妹妹。清辉也简单说起自己在家写作。
　　话题稍歇的间隙，临风的目光掠过轮椅的金属扶手，语气变得小心了些：“你的腿……”
　　“十八岁那年生病，之后就不太方便了。”清辉回答得很平静。
　　临风看着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过来：“喝点水吗？”
　　这时，出站口传来清辉朋友呼喊她的声音。朋友拖着行李箱走近，看到清辉身边的临风，脚步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笑容。
　　清辉对朋友笑了笑，转向临风：“我朋友到了。”
　　临风立刻站起来。
　　“那个……”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又关上，“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我是说，万一小夜又……走丢了，也好告诉你一声。”
　　清辉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样子，笑意加深。
　　“好啊。”她也拿出手机，“不过希望下次听到小夜的消息，不是它又从墨老师那里‘越狱’了。”
　　临风不好意思地笑了，耳根微微发红。
　　傍晚，清辉回到家不久，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临风。点开，是一张照片：黑猫小夜窝在客厅沙发角落，一脸倨傲地看着镜头，胡须似乎都带着不满。
　　“今天它至少没对我哈气了，算进步吧？”消息后面跟着个可爱的猫猫表情。
　　清辉笑着回复：“继续努力呀，墨老师。”
　　窗外，冬日的夕阳正沉沉下坠，将远处建筑的边缘染成暖金色。
　　光晕透过玻璃，落在她握着手机的指尖，也落在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