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万重山

　　许轻舟收到陈多鱼发来的位置时愣了一下，这个地方在新源路，而许轻舟曾经的家，也在新源路，妈妈过世不久，许轻舟就去北方上了大学，房子空了一段时间，大一的暑假，他把妈妈的东西都收到小院，把这里租了出去。

　　自从房子租出去，许轻舟就把一切都交给了中介打理，再没有回来过。

　　小院到这里不远，坐有轨电车只有5站，许轻舟还是习惯早到，从车站循着导航走到烧烤店，看见了站在门口抽烟的陈多鱼。

　　陈多鱼看见许轻舟有些意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刚过5点半，“许哥，你这么早到了？”

　　许轻舟回“嗯，没什么事儿，就早出来了一会儿。”

　　“那幸好我今天来的早，刘哲和方玉成这俩二货还在路上呢。”

　　“不急，是我来早了。”

　　陈多鱼把烟熄了，看到许轻舟手里拿着东西，问“许哥，这是什么？”

　　许轻舟把东西递过去，“前些天朋友送我的枇杷膏，给你带了几瓶，冲水喝对嗓子好。”

　　陈多鱼谢过许轻舟就带着他往烧烤店里走，烧烤店的热闹都是晚饭后才开始，现在时间还早，店里面人不多，老板问了预定人，就把他们领进了包厢。

　　陈多鱼边走边说，“这家店是徐老师推荐的，也是他帮我预订的，据说羊肉串特别好吃。”

　　“徐久？”许轻舟问。

　　“是，我想着你们认识，还约了他一起，但是他今天有事儿，来不了。”陈多鱼说。

　　许轻舟“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刘哲和方玉成很快也来了，还带了酒，只是许轻舟说自己一会儿还有事，不能喝酒，三人只能作罢。

　　许轻舟以茶代酒跟三个人吃的也挺尽兴，年轻人叽叽喳喳也不会冷场，陈多鱼执意要把医药费转给许轻舟，许轻舟看推辞不过，就收了，不想让小孩请吃饭再花钱，借着去洗手间到前台买单，结果被老板告知徐久在预订的时候就已经预付过了。

　　许轻舟心里划过异样，又觉自己不够坦荡，在心里笑话了自己一下。

　　这家的肉串确实好吃，许轻舟吃了不少，但比肉串更惊艳的，是老板送的一大盘美早樱桃，据说是从山东冷运来的，红艳艳的带着水珠，晶莹剔透的，吃肉串的间隙吃两颗，脆而不软，十分爽口，许轻舟不自觉的吃了许多。

　　刘哲边吃边说徐老师厉害，找的这家店靠谱，老板大方，肉串好吃，送的樱桃也好，不知每桌都送这么一盘会不会亏本。

　　几个人笑他想的多，老板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这么做生意。

　　吃过烧烤，许轻舟说自己在附近有点事儿，拒绝了几个人去唱歌的邀请，陈多鱼几个又要送他去坐车，许轻舟说在这里等人，于是陈多鱼几个人在烧烤店门口告别后，就勾肩搭背狼嚎着离开了。

　　许轻舟没着急走，独自在烧烤店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条街他很熟，只是已经几年没有过来了，街道虽然没有变，但路两侧的店铺换了很多，像这家烧烤店，之前是个东北饭馆，锅包肉做的特别好，对面也不全是饭店，还有些教育机构。

　　时间不会为谁停留，许轻舟说不清自己是怀念还是怅然，他走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盒烟，坐在门口台阶上，抽出一颗点燃，他平时不吸烟，就放在手里看着烟头明明灭灭的，等几分钟后一点点燃烬，再把烟头捻熄，扔进垃圾桶。

　　很多次，他想来这里看看，甚至坐上了车，但一一次坐过站，却没有勇气下车回去看一眼。

　　今天，他想尝试一下，他转身向前走，十几分钟后，停在了一个红绿灯路口。

　　右前方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小区，靠近马路，在正对着他这个方向的9楼，厨房和餐厅亮着灯。

　　许轻舟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等绿灯亮了一轮又一轮，他终于走过路口，站在了小区前门。

　　这小区不大，有前后两个门，后门只能刷卡进入，前门增加了刷脸功能，也有保安24小时站岗值班。

　　他走到门禁处刷脸，滴滴，“人脸信息未注册”，机械的女声突兀的响起。

　　保安听到声音走过来问“是不是注册信息过期了？”

　　许轻舟看向保安“嗯”了一声。

　　保安来这里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小区又小，人来人往都能脸熟，但他对许轻舟却完全没有印象，又问“你是业主吗？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许轻舟只能回“房子租出去了，我很久没来过了。”

　　保安看许轻舟气质干净，猜测不是坏人，但还是没有擅自做主放他进去，只是建议他给物业管家打个电话核实，或者说一下房号，他来跟租户联系。

　　许轻舟沉头想了想，“不用了，没什么事儿，我下次再来吧。”

　　说完，就转身走了。

　　这里不再是他的家了，他熟悉的一切都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许轻舟心里有点乱，他捋不清这点乱，才会放纵自己走到这里。

　　9楼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妈妈之前喜欢家里亮亮的，选的都是白光灯，但是他抬脚走向小区门口的时候，真的很想去看一下，看看那光影里是不是也有熟悉的身影，门外是不是也能闻到扑鼻的饭香，哪怕不走近，只是在屋外摸一摸那房间里溢出的光，是不是也是暖的。

　　可当那机械的女生响起“人脸信息未注册”时，心里原来那点乱和放纵，就像小时候不知从哪跑来的那条小蛇，钻到他的裤腿里，又仿佛比他还害怕，晕头转向乱闯一番，就滑溜溜的逃跑了，甚至比他还胆小，都来不及咬他一下。

　　而他这么多年，却仍然没法忘记当时的恐惧和身体感受到的那份凉意，就像现在，他清醒了，却走不出的情绪。

　　许轻舟在旁边公交站的座椅上坐了一会，打开手机导航，从这里出发到小院，他看了下距离，9.3公里，步行约1小时52分钟，这条路他无比熟悉，哪怕是现在，闭着眼睛他也能从这里找回去。

　　可是，第一次，他想一步步走回去。

　　收起手机，他站起身，从小路走到主干道，又沿着主干道上桥。

　　这是一段上坡路，走起来必然艰难，可看到阻挡住视线的桥面，他忽然有点想跑，他想快一点站在桥上，从桥上去看这万家灯火，那么多盏灯，那么多个家，相同又不同。

　　他在桥下开始加速，用尽全力的奔跑，像是要跟旁边的车流比赛，想把后面追着他的光影都甩在后面。

　　等终于上桥后，他顾不得喘息，就立刻扶着栏杆远眺。

　　以前，那个人经常带他登高，小时候经常去山上，后来他因为怕蛇再不去山上了，就带他去桥上、去楼顶，去能俯瞰各处的建筑。

　　那人说登高望远，看着广阔天地，心头的烦恼就可稍解片刻。

　　那人也说，人从出生那天起就会面临着无数的烦恼，小时候可能为了一颗糖、一块饼干、一张不及格的试卷，可这些都不算什么，等长大了就会知道，人生苦，苦在求不得。

　　那时的他还不懂这些，只觉得说这话的那个人跟平时不一样，像剥离了厚厚的壳，在把血肉露给他看。

　　可现在，他也有过恋人，也经历过失去爱情，却并不能体会那人说的“求不得”，如果在爱里用“求”，那必然不是心甘情愿，何必呢？何苦呢？何况会伤害到爱你的人。

　　许轻舟想，哪有那么多的非你不可？

　　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等心跳平复，呼吸也回到原来的频率，许轻舟终于感受到了这初夏的晚风，这风吹到脸上温温柔柔的，刚刚的情绪也被裹进这风里，变得平和起来，他回过身，跺跺有些酸的小腿，慢慢向着小院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电话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轻舟吗？我是徐久。”

　　“哦，徐老师，有事儿吗？”许轻舟问。

　　徐久笑了起来“有事儿。”

　　这时，许轻舟听到电话里和身后同时想起了汽车的“滴滴”声，许轻舟回头，看到了车道上摇下副驾车窗的徐久。

　　徐久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冲他勾手，“轻舟，上车。”

　　许轻舟有些意外，犹豫着怎么拒绝，就听徐久又道“快点，这里不让停车。”

　　许轻舟还是上了车，徐久一边控制着车速慢慢开，一边问“轻舟在散步吗？要去哪里？”

　　许轻舟本想说要回家，但想到在这里走回家至少还有几公里，自己晚上发疯，实在没有必要人尽皆知，就转口说“前面有个电车站，要过去那里坐车。”

　　徐久笑笑说“那顺路，我正好把你带过去。”

　　又说“刚在桥下看见桥面有个人趴在栏杆上，吓我一跳，正准备见义勇为呢。”

　　许轻舟听懂了他的调侃，却不愿意往这个方向上说，就道“桥上的风挺好的，吹一会儿很舒服。”

　　徐久不再多言，桥下就是电车站，很快许轻舟就下车了，他回首向徐久道谢，此刻，情绪被打断，他也没有了走回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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