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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
不远处鸟鸣传来,孟望舒抬头看他,眼中是询问之色。
既然他并不知晓前世之事,也就不必强拉他进来,做一对熟悉的陌生人更好,并且这种熟悉还是单向的。倘若今世为人不一,看在前世的份上也应当放他一马;若是两世一如既往,孟望舒倒是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缘由。
“孟娘子常年出入于宫廷之内,所以我想请你直接将我的奏疏交由圣人,因为涉及边关安危,我担心会误了军情。”姚瑾之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么说有些歧义,解释道,“本该由我直接入宫,不该麻烦孟娘子,没想到今日恰好遇见了孟娘子,所以才有此行。”
孟望舒心中已有猜测,听他如此说便大致明白了是什么事,不过面上还是装出理解宽容的样子:“姚将军言重了,事关边疆,自然不该谈麻烦不麻烦。只是奏疏毕竟应由姚将军亲自交由圣人才好。姚将军不如随我一同回城,待我直接向圣人陈述缘由,便带姚将军入宫。”
姚瑾之朝孟望舒深鞠了一躬,感激道:“如此真是有劳孟娘子了。”
皇城高大森严,往来行者无不谨言慎行。
孟望舒一路疾行到甘露殿内。甘露殿乃是皇帝日常起居、休息以及处理事务的宫殿,近些年来,皇帝鲜少发号施令,多是皇后决策。此刻帝后二人都待在那里,一个专注处理政务,一个专注看着对方。
宫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报:“县主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圣人收回了专注的眼神,有些失落,随后捂住胸口猛地咳了起来,他脸色发白,脸颊也异常削瘦。
孟皇后将注意从奏章上收回来,搁下了笔,边起身朝皇帝走去边道:“殿内寒凉,纵有炭火陛下也是难耐,不然还是回去吧。”
坐到皇帝榻边后,这才看向进来的宫人,吩咐道:“既然是望舒来了,就赶快让她进来吧。”随即又看着皇帝道,“殿内再加些炭火。”
进来的宫人连忙退下,准备带孟望舒进来。殿内其他如木偶一般侍立的宫女顿时活过来,往鎏金莲花纹的银炉子中加入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
孟望舒进来以后对着帝后二人行了礼。
“怎么提前回来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皇后这时又看向孟望舒,关切地问。圣人此刻依旧斜靠在榻上,俨然习惯了皇后对孟望舒的偏爱。
“今日到佛光寺去找寂行主持安排关于法事之时,遇见了从北边边境赶回的姚将军,还抓住了一个突厥暗探,眼下姚将军正等在宫外,想向圣人与殿下陈述边疆险情。”
“那就宣他进来吧。”皇后道,“你也留下来听着,不必离开。”
来的路上,姚瑾之换上了孟望舒给他准备的合适进宫觐见的衣裳,又顺便洗漱了一番。卸下了身上的佩刀,然后便跟着前来的宫人入宫了。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姚瑾之进来朝着帝后行了跪拜礼。
孟望舒这时已经坐在了左侧的三足凳上,回头看到姚瑾之时有一瞬间的失神。方才来的路上两人不是同在一辆马车,进宫前两人又分开了,衣服也不过是看他太过狼狈吩咐下面的人给他准备的。此刻姚瑾之头发皆束在幞头中,身穿赫红色捻金线牡丹刺绣袍服,腰间系着革质蹀躞带,俨然是少年将军的俊美帅气,
“边疆发生了何事竟让你此刻无召入京?”皇后表情严肃,气势尽出,不复方才的温柔,谁也不觉得此刻皇后先开口有什么问题。
孟望舒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不再言语。
姚瑾之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圣颜:“几日前,镇北军中截获了一封由突厥寄往皇城的信件。”说罢将一纸信筏从怀中掏出,举过头顶。孟望舒起身接过信筏双手递给皇后。
“经查证,信中所述皆为实情,突厥人联合朝中奸佞欲攻打我大盛。加之近些年来,时序失序,俗气浸淫四野,东部天墉山脉雪山冰峰消融渐稀,雪水涸缩,漠北更甚。突厥人因水草乏绝,牧地荒芜,牛羊无凭,对于我大盛北部边疆蠢蠢欲动,不得不防。”
“且突厥暗探得知我的行踪后,一路上穷追不舍,至佛光寺后在明懿县主的帮助下才将其抓获,现下已关进大理寺昭狱中等待审理。”
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孟望舒,然后又望向姚瑾之,缓缓开口:“突厥人既已知晓你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又是否会按照这信中所言继续行事。”
“微臣一路赶来,身后亦安排了人截断他们的后路,他们传递的信件皆已被截获。这批突厥暗探狡猾至极,行到永安城外,也只抓到了这一个活口。”
孟皇后点了下头,没再言语,转身看向了皇帝,问:“圣人怎么看?”
“朝野之事皇后看得最为透彻,一切交由皇后决定吧。”皇帝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这天下不是他的天下。
“既然如此,先行审问那个暗探吧,这朝堂之上竟也出了些贰臣,真是要好好清理一番了。审问突厥暗探一事就交由姚将军全权负责,务必问出些东西。”说罢皇后走到御桌前坐下。
看皇后似乎打算结束此次谈话,姚瑾之顿时有些着急,他这次亲自前来可不仅是为了这一件事,于是再次开口:“殿下,若按密信所言,突厥人六月里必然会集结兵力攻打边境,边疆粮草兵马有限,需要早做准备。”
想到粮草一事,不免想到今年各地报来的灾情,皇后眉头紧皱,没有开口。
大殿之内一时安静的有些吓人,偶尔有一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孟望舒这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跪在姚瑾之的身边,向着皇后道:“眼下各地灾情严重,国库存粮亦有所短缺。可仗不能不打,将士们总要吃饭。北疆州县受灾较轻,可从那里调拨一部分,再从国库中出一笔银钱,以钱代粮,从当地商人大户中购买一些粮食,这样一来,若是战事顺利,就能应付过去。”
“既然这样,按照这个方案,北疆各处商人的粮食够不够,若是到时以高价售卖怎么办?”皇后拿起了笔蘸了蘸墨,继续批奏章。
孟望舒起身走到皇后书案前,拿起水盂往砚台上加水,然后又拿起松烟墨研磨,道:“自古以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如今百姓尚在危难之中,自然也该给商人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若真有人不从,那便以囤货居奇、以商乱政的罪名拿下。”
皇后会意地笑了起来,看着她道:“到底是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来喊此口号的都是百姓,可没见过商人能翻了天。待到粮草筹备完毕后,姚将军护送粮草一起离开,这段日子全力彻查奸细一事。”
“微臣领命。”姚瑾之颔首听令。
说到百姓,皇后就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太子那边怎么样了?事情可已经安排妥当?”
孟望舒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姚瑾之,又看了看榻上坐着的皇帝,面上装作一副踌躇的模样,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当众议论。
“怎么?太子又干了什么蠢事?”皇后了然道,然后一拍桌子,“前几日在大朝会上他便联合一众大臣一起上书说要将东南三州的水患交由他治理,做不成那瓷器活却非要拦这金刚钻!”
“姨母息怒,虽然太子表兄那日着急承下水患治理之事,如今却迟迟没有出发,但是想来应当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也说不定。”孟望舒不动声色地给太子上着眼药,生怕他过得好了一点。
姚瑾之惊讶地望了她一眼,随后又跪在地上低下头,目光望向地面。这等宫廷密讳还是装作没有听到吧,毕竟县主刚刚帮忙解决了粮草的大事,所以现在县主这么做应当有她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考量!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政绩,如今任命他做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么能干好。责令太子立刻出发,再从工部中调任官员从旁协助,告诉太子,要是还做不成,误了百姓,误了军情,就让他不要回来了!”
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又传了过来,皇帝强撑着身子走了过来,挥挥手,示意孟望舒和姚瑾之先行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皇帝强行咽下喉咙中涌上来的痒意,反而安抚行地拍着皇后的肩膀,让她不要生气:“淳熙不要动怒,太子初涉政务,还需你的教导。等到来日我不在了,这天下还得你与我们的孩子共同治理。”
孟皇后拿下皇帝的手,换他坐在椅子上,语气满是嗔怪:“圣人福泽绵长,定能万岁万岁万万岁,莫要再胡言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平日里太医们当着我的面不敢多言,可那吞吐的态度我总归清楚。要不是生在皇家,我早就死了。”皇帝嗓音温柔,笑着谈论自己的死期,温柔注视自己的妻子。
“圣人不要再胡说了,一切以自己的身体为要。”
“淳熙,当初是我一意强求,你怪我吗?”圣人拉紧皇后的手,渴求着一个回答。
孟皇后没有迟疑,直接道:“没有。”
重重迷雾之下,难以看到真心。圣人失落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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