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纸双迹

　　潘忘雨躺回床上，背对着伊沐阳蜷着身子，伤口的钝痛混着心底的闷涩翻涌，没应声。

　　伊沐阳坐在床边没动，指尖捻着那颗青果子，听着身后平稳下来的呼吸，知道他没睡，却没再说话，只静静陪着。

　　暮光漫进寝室时，潘忘雨饿得醒过来，肚子咕咕叫得直白，他没好意思动，偏头瞥见伊沐阳靠在床沿闭眼小憩，侧脸在微光里透着清俊，指尖还搭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应该是刚才出去买的，特意留了半块。

　　没等他回神，伊沐阳睁眼看来，眼底没半分惺忪。

　　他递过面包：“醒了？先垫垫，食堂没饭了，学校小店买的。”

　　潘忘雨摇头：“不吃。”话音刚落，肚子又响了声，臊得他耳根发烫。

　　伊沐阳低笑出声，掰了块面包递到他嘴边：“别硬撑，伤口要愈合，饿着怎么行。”

　　面包边碰着唇角，潘忘雨僵了瞬，终是没躲开，张嘴咬了口，麦香漫开时，莫名鼻酸。

　　吃完面包，伊沐阳拿了温水给他，潘忘雨喝得慢。
　　他看着他喝完，周围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伊沐阳转头，风从窗户缝灌进来，把他的碎发吹起。

　　冷。

　　他起身去拉窗户：“雨又下起来了，外面在刮风，别吹着伤口。”
　　转身时，手腕被潘忘雨攥住，力道很轻，把他拉到床上。
　　伊沐阳顿住，回头看他：“怎么了？”

　　潘忘雨垂着眼，闷声道：“你……等会可不可以不走？还有，米糕挺甜的。”

　　刚睡醒的潘忘雨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没了半点在学校的样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说完就松了手，往被子里缩了缩。

　　伊沐阳眼底藏着笑意，应了声“舍不得我？可我家管的严，等会就不能陪你了。”他声音放得轻柔：“你还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潘忘雨看着他，聂如道:“不……别了，费钱。”
　　他心里有些乱，这个只和自己认识不到三个礼拜的同学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明明两人之前都没接触过，可伊沐阳非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过……好像也不错？但这也太怪了吧，现在人家还非要花钱给自己买东西，这人情他可不想再欠了。

　　伊沐阳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潘忘雨，比在学校还要大胆，还要炽热，就像想把眼前这人嵌进自己的身体中一样。

　　潘忘雨被盯的不舒服，伸手把他的头掰向一边“别看我。”接着继续翻身躺着。
　　伊沐阳有些惊，他抚着潘忘雨刚才碰过的地方，莫名笑了。

　　……

　　外面越来越暗，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

　　潘忘雨闭了好一会眼睛又被伤口疼得醒，翻来覆去睡不着，动静惊动了伊沐阳。

　　伊沐阳靠过来，掌心轻轻贴在他后背没受伤的地方，温声安抚：“忍忍？明天带你换药，实在不行我去买止痛药，要不要吃？”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暖得人心慌，潘忘雨僵着身子没动，闷声道：“不用。”

　　伊沐阳没挪开手，就这么轻轻按着，声音轻缓地说着话，从学校的树讲到小区的猫，没什么章法，却奇异地压下了痛感。

　　潘忘雨听着他的声音，意识渐渐沉下去，被子只盖住他的小腿，整个人躺在了男生的怀里。
　　临睡前恍惚间，感觉伊沐阳俯身，他的发顶被轻轻碰了下，像羽毛拂过，轻得像错觉。

　　听见床上的人平稳的呼吸声，伊沐阳终于把手抽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宿舍。

　　宿舍门咔嚓一声，被轻轻关上，伊沐阳在走道上呼出一口气，楼道里已经响起稀稀疏疏的声音——晚自习下课了。

　　他立马动身离开宿舍楼。

　　走进老小区，雨丝早已浸湿校服，带着刺骨的冷意，伊沐阳开门，换鞋时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渍，玄关昏灯刚亮起，他妈冷厉的声音就从厨房砸来：
　　“差十分钟十点，你敢再晚一分钟试试？”

　　伊沐阳敛去眼底倦色，垂眸应：“学校有事耽搁了。”

　　灶台火苗映着他妈蜡黄的脸，她关火，端着两碗清粥上桌，瓷碗磕在桌面发出脆响，目光扫过他沾泥的裤脚，语气没半分温度：“坐下吃饭，吃完回屋练三张楷书，少一笔都不行。”

　　伊沐阳捏着筷子没动，抬眼时眼神笃定：“妈，我想住校。”

　　他妈拿筷子的手猛地一沉，眼底瞬间翻起戾色，声音拔高：“住校？你敢提住校？家里离学校十五分钟路程，用得着住校？是不是嫌我天天盯着你练字烦了，想躲出去偷懒？”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指着墙面挂着的旧书法匾额——那是他爸生前的作品。

　　“你爸走的时候，就盼着你接他的手艺，我砸光所有积蓄供你练，搬来这破老小区也认了，你现在想躲？”

　　“我不是躲。”伊沐阳攥紧掌心伤口，忍着疼抬声，语气稳得没半分动摇，“住宿舍是为了更专心练字，学校晚自习后有专门的自习室，安静没人打扰，比家里更能沉下心，每天能多练两个小时，周末回来我加倍练，练够十张，你随时视频查我练字进度，也能去学校看我。”

　　他妈眼神发狠，死死盯着他：“视频能看清什么？我不在跟前盯着，你能好好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就是想逃开我的眼！”

　　“妈，我知道你盼着我出息，没敢懈怠过一天。”
　　伊沐阳喉结滚动，声音沉了些，带着难掩的恳切，“住宿舍省来回赶路的时间，全用在练字上，我能进步更快，早点拿出成绩，不辜负你和我爸的指望。要是住宿舍练得不如在家好，我立马搬回来，以后你说怎么练就怎么练，绝不反驳。”

　　他抬眼撞他妈泛红的眼尾，她眼底满是偏执的疯劲，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这些年砸在他身上的心血与金钱，早把这个家拖得见底，搬去老小区后更是省吃俭用，只剩书法这唯一的执念。

　　沉默半晌，他妈指尖掐着桌角，指节泛白，终是咬着牙松了口，语气依旧冷硬：“行，我答应你，但别让我发现你偷懒，每天晚上九点视频，必须看着你练够一小时，周末回来练十张，少一张，立马搬回来，以后别再提住校的事。”

　　“我知道。”
　　伊沐阳松了口气，垂眸扒拉着粥，暖意刚漫上心头，又听见他妈冷声补道：“吃完饭别磨蹭，今晚先练四张，算提前给你的教训，别以为住了校就能放任。”

　　伊沐阳攥着筷子应下，满脑子都是寝室里潘忘雨蜷缩的样子，总算能留在学校陪着他，不用再担心他一个人扛着伤口熬着疼。

　　天刚亮，伊沐阳就去买了早餐，来到教室，发现潘忘雨少见的在补觉，昨天睡那么久都不够吗？

　　伊沐阳走到座位旁坐下，把温热的豆浆和素包放在潘忘雨桌角，指尖不经意扫过他搭在桌沿的手，微凉的触感透着倦意。

　　潘忘雨趴在胳膊上，侧脸埋在校服袖子里，眼睫轻颤，想来后背的伤口还在疼，连睡态都带着几分隐忍。

　　教室刚有几个人来，动静很轻，伊沐阳坐下时没碰出半点声响，从书包里翻出课本，指尖摩挲着书页，目光却总忍不住落在身旁人身上。

　　气温变化真的快，今天就出了太阳，这突然的回温让人不适应，外边依然有风，伊沐阳起身把窗户拉上。

　　等早自习铃快响，班里人渐渐坐满，潘忘雨才慢悠悠抬起身，揉着眼睛，眼底带着惺忪的红，刚睁眼就撞见伊沐阳，愣了瞬，语气带着刚醒的沙哑：“你怎么来了这么晚？”

　　“买了早餐，趁热吃。”伊沐阳把豆浆推到他面前，指尖碰过杯壁，温温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点。”

　　潘忘雨瞥了眼桌上的早餐，喉结动了动，没拒绝，也没说话，低头拆开包装袋咬了口包子，松软的面香漫开。

　　他抬眼时瞥见伊沐阳掌心的划伤，还沾着点干硬的血渍，问道：“你手怎么不处理？”

　　伊沐阳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拢了拢袖子：“小伤，没事。”

　　“什么没事，感染了怎么办。”潘忘雨皱着眉，语气沉了些，他嚼着包子从桌肚里翻出昨天剩的碘伏和棉签，递到他面前，“自己擦了。”

　　伊沐阳拿着书，没接，反而抬着手凑到他跟前：“我不方便，你帮我。”

　　潘忘雨瞪他一眼，刚要开口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就是擦一下嘛，没什么的。

　　他把桌上的书往旁边推了推，棉签蘸了碘伏，指尖捏着伊沐阳的手腕，动作生涩又轻柔地擦着伤口。

　　随着手部接触的温度上升，潘忘雨擦得更快，涂完最后一点碘伏，他才含糊道：“好了，别沾水。”

　　“谢了。”伊沐阳收回手，看着掌心的碘伏痕迹，“今天中午，带你去换药。”

　　潘忘雨咬着包子点头，没应声。

　　早自习过半，文超耀从后面凑过来，看着潘忘雨身上的纱布，压低声音：“潘哥，你伤口没事吧？昨天那伙人没再来找事吧？”

　　“没事，学校都会处理。”潘忘雨头也没抬，语气冷淡。

　　文超耀还想问什么，被伊沐阳递了个眼神，识趣地闭了嘴，缩回去乖乖看书。

　　课间时，潘忘雨趴在桌上，后背伤口隐隐作痛，没力气说话。

　　伊沐阳悄悄把校服脱下来，叠成抱枕的形状，垫在了潘忘雨身后，动作轻得没让他察觉，只觉得后背的压迫感轻了些，倦意又袭上来，头一歪，睡了过去。

　　等他醒时，课间快结束，身上盖着件校服，带着清冽的气息，是伊沐阳的。
　　伊沐阳后面怕潘忘雨冷，把叠好的外套展开披在了他的同桌身上，又把围巾拆下来叠在了潘忘雨背后。

　　潘忘雨攥着外套衣角，抬头看向身旁，伊沐阳正低头写字，侧脸清俊，阳光落在他眉眼间，柔和得不像话。

　　他没把外套掀开，悄悄裹紧了些，闻着着上面的气息，伤口的痛感都淡了几分。

　　中午放学，伊沐阳拉着潘忘雨去诊所换药，医生拆开纱布，见伤口愈合得尚可，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伊沐阳听得仔细，一一记着，换完药又拉着他去食堂，买了清淡的饭菜，全程自然得像是成了习惯。

　　回寝室的路上，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潘忘雨走在旁边，忽然开口：“你真要住校？”
　　这事其实在吃饭前就听起同学们说起了，可还是耐不住好奇，想问本人。

　　伊沐阳转头看他，点头：“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能搬进来。”

　　潘忘雨哦了一声：“住就住，别总烦我。”

　　伊沐阳低笑出声，没拆穿他的口是心非，只应道：“不烦你，就看着你别再把伤口蹭坏。”

　　伊沐阳揽上潘忘雨的肩膀，影子在地上挨得极近。
　　潘忘雨没躲开，任由他揽着往前走，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他扭头看伊沐阳的侧脸，依旧温柔。不知怎的，忽然开口：“伊沐阳，练字……我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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