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鳞

　　“谁敢反对，便有如此物。”

　　应黎束手而立，面无表情，看向群臣的视线如冬日寒冰。

　　玉堂殿内，笏板碎落之声还隐约回响在众人耳畔，久久不散。

　　群臣心头同时一紧，不免涌起惊怒之意。

　　惊的是此子武力骇人，一掌碎玉，只怕是力大无穷。

　　惧的是此子不通人情世故，真真是乡野村夫，竟敢在庙堂之上这般粗俗无礼，仗着武力高强耀武扬威。

　　种种情绪混杂之下，百官脸色青白交错，好似人人都是戏台上的变脸演员。

　　韩泰岳虽早听闻应黎武艺高强，但方才那一幕仍旧震得他心头狂跳。

　　金玉之器，何等坚硬？竟能徒手捏碎。

　　此子，绝不可伴驾。

　　他脑中想法一转，应黎这等天资，若是能拉拢一番，又何愁大事不顺？思及此，他胸腔微微急促，面带热切地看向应黎。

　　霎时间，殿中异常寂静，只闻众人的呼吸声。

　　应黎淡然立于殿中央，神色如无风湖面般水波不兴。但落在文武百官眼中，此举无异于是一种挑衅。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年长御史中丞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妖言惑众！竟敢在朝堂之上以武力恐吓群臣，是何居心？”

　　他身躯有些颤抖，想是怒极了，手中笏板十分无礼地指着应黎，厉声道：“不过区区山野村夫，得陛下青睐已是祖上造化，何敢如此放肆？”

　　另有一人冷笑，讽刺道：“来历不明，出身不白，世家无籍，宗氏无谱，上数祖宗三代，可有名人乎？”

　　又有一中年蓄须男子，拱手傲然朝应黎道：“我大燕陛下，天家嫡出血脉，须配五姓八望名门之女，你算什么东西？”

　　“今日尚未入宫，便如此嚣张行事。他日得宠后，岂不是要祸乱天下？”

　　说罢，他又跪地，朝殷玦道：“臣御前失仪，大不敬，请太后与陛下降罪。”

　　殷玦本按计划冷眼旁观，直到听到此语，神色骤变：“尔等住口！”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群臣如此贬低应黎？岂非对神仙不敬？

　　她一双凤眸含着怒意，喝止道：“他身份如何，岂容尔等肆意污蔑？”

　　“立后一事，乃朕私事，朕意已决，尔等无须再劝。”

　　韩泰岳唇角勾起，看向殷玦时似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柔和劝谏道：“陛下之事，尽皆国事。陛下已然不是稚儿，理当为政事多加考虑。”

　　又上前两步，走到应黎身前，和颜悦色道：“堂堂男儿，合该披甲执锐，建功沙场。你武力高强，若放于军中，将来封侯拜相，岂不美哉？”

　　他话锋一转，接着劝诫道：“若困于深宫，饱受娈童佞幸之名，被天下人耻笑，岂不是辱没了你的武力？”

　　“若你愿意，我可修书一封，为你举荐。望你择明路，而不是自毁前程。”

　　他话中拉拢之意十分明显，还不待应黎开口，殷玦率先出声：“仲父，封侯拜相也无须投军，只要朕愿，应黎即刻便可立于万人之上。”

　　郭子都拄笏上前一拜，沉声道：“陛下所言差矣，且容臣一一道来。”

　　“正因为应黎乃无名之辈，男子之身，又是如此态度嚣张，若是登我大燕后位，只怕是坏了国典。”

　　“应黎既有救驾之功，又身怀奇才，理当报效君王之恩。若是走正路，陛下则可与应黎成一段君臣相携佳话，而不是断袖传闻，徒惹讥笑！”

　　他抬眸直视应黎容貌，“男子貌美，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你既身怀绝技，应以刀锋立功，以忠义立名，方可青史留名。”

　　说着，他再次长叩于地，“太后，陛下，臣所言皆为大燕基业、陛下清名考虑，不敢有一字妄语，请太后与陛下明鉴。”

　　应黎神色未变，静静听着。这些人话语翻来覆去，无非就是一个意思，远离皇帝。

　　他直视郭子都，面不改色道：“我再嚣张，也不及你们在此齐齐逼迫陛下。”

　　“于军戎之中，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葬身战场，更别提何时才能与诸位大臣平起平坐？既如此，倒不如应了陛下所言。”

　　此话一出，郭子都顿觉方才所言尽皆是一番废话，他胸腔颤动，气得浑身直抖，“竖子何敢巧言令色，迷惑圣驾？我等鞠躬尽瘁，为国操劳，容不得你妄加评判。”

　　“司徒大人所言甚是。”群臣讨伐应黎之声顿时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

　　见状，太后猛一甩袖，撩起珠帘，呵道：“大殿之上，如此喧哗，尔等有何面目叹先帝？”

　　殷启元是皇帝亲叔叔，身份与地位极为尊贵，无论是面对太后还是皇帝，他都不惧。

　　啪的一下扔了玉笏，怒吼道：“太后，陛下若真立应黎为后，我殷启元第一个不答应！”

　　有他这一言，群臣只觉得宗室亦对应黎极为不满，殿中吵吵嚷嚷，乱成一团，仿若京城街市菜市口般喧扰。

　　韩泰岳见状，趁机高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陛下年长，知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只是陛下久居深宫，无缘得见天下女子。故为择贤后，臣提议献适龄少女，选入宫中。”

　　“其中，品貌德行俱佳者，可为后。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太后亦紧跟着韩泰岳，温声劝道：“大司马所言甚是。皇帝一定要顾惜名声，文武百官反对之声如沸水，你不能一意孤行。”

　　“为江山社稷计，可遵祖制，选名门贵女，以正宫闱，以安社稷。”

　　殿中百官闻太后所言，如见救命稻草，纷纷拜道：“太后所言甚是。”

　　“大司马言之有理。”

　　“须得是世家贵女才可当我大燕皇后，母仪天下。”

　　“请陛下收回成命。”

　　殷玦拧着眉头，怒火攻心，“朕已决意立应黎为后，尔等无须再劝。选秀一事，劳民伤财，不可再提。”

　　当她是三岁稚童吗？

　　太后打的算盘不就是她与他们所选的贤后诞下一子，继而殡天吗？若不是有应黎，此刻她早就去见父皇母后了。

　　况且小皇帝总比她好控制多了。

　　可惜了，她是不能同女子生子的，也决计不会让他们的阴谋诡计得逞。

　　见皇帝迟迟不语，群臣跪伏一地，无声抗议。

　　殷玦见状，冷然一笑，安坐于宝座之上。

　　她倒要看看，是谁先认输。

　　恰在此时，应黎迈步向前，踩在一级台阶上，挡在皇帝与百官之间。

　　此举极其僭越。

　　皇帝御驾前的丹墀岂可容他人践踏？

　　郭子都脸色铁青，率先发难：“应黎，你当避于阶下！”

　　应黎轻笑一声，“司徒大人此言差矣。应黎有一语，不知当讲不当讲。方才你们说我跋扈嚣张，这顶帽子，我一个草民可戴不起。”

　　“群臣可倚仗人多势众，借势逼迫陛下。那我亦可仗着武力高强，逼迫诸位大臣。”

　　“你们讲纲常伦理，陛下受命于天，整个大燕，理当是陛下一人所有，天下臣民皆是她之子。陛下乃是君父，尔等应敬、应尊、应爱。”

　　他目光凛冽扫过群臣：“做到了吗？”

　　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答话。朝中形势如何，众人不是不知。只不过太后与大司马把持权柄不放，司徒大人与大司马又有师徒情分，陛下又历来荒唐，故一直如此。

　　应黎又道：“至于我应不应当站于此处……”

　　他微微侧身，将殷玦露出半个身子：

　　“陛下身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殷玦心口仿佛猛然炸开朵朵烟花，眼中涌现一股热意。她恨不得立刻抱住应黎，谢谢他。

　　应黎继续问道：“方才是哪位大臣骂我不是东西？”他目光落在御史中丞身上，缓缓朝他而去。

　　御史中丞冷哼一声，“骂便骂了，你又能如何？”

　　应黎身形一闪，快步流星走到御史中丞身前：“我确实不是东西，是人。不知你是不是东西？”

　　下一刻，他五指如钩，掐着御史中丞的脖子。

　　“你……”御史中丞脸涨得如猪肝一般，双脚离地，双腿直直蹬着，喉中发出细碎嘶哑的声音：“救命！救……”

　　他手脚并用，拼命拍打着应黎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指甲在应黎手背划出道道血痕，却仍如蚍蜉撼树，白费功夫。

　　殿内惊惧之声四起，“住手！你竟敢当殿杀人？”

　　殷玦心头一紧，蓦然起身，惊呼道：“应黎？”

　　应黎神色不改，指尖微微用力，“现在，我能不能当大燕皇后？”

　　御史中丞眼白翻起，磕磕绊绊道：“能，能，你是皇后。”

　　闻言，应黎立刻松手放开御史中丞，“既如此，便应尊称我。”

　　御史中丞跌倒在地，咳得撕心裂肺，方才的傲气荡然无存，都顾不得喘息些许，连忙跪地磕头：“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状，太后胸口一窒，手指着应黎，气得浑身直发抖，“竖子胆敢如此？传金吾卫，给哀家立刻拿下！”

　　“谁敢？”殷玦拍案而起，挡在应黎身前，直视太后，“无朕之命，谁敢伤应黎，一律视为谋逆！”

　　韩泰岳急忙道：“陛下，应黎不过一介无名之辈，怎可为此人伤了母子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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