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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到地狱
那个夜晚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夜晚。
帝国精锐部队猎隼军很快进驻城堡,并立刻控制了当时乱七八糟的局势,女仆们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还有情绪激动的贵族非要皇室给一个说法。我还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便被人压着胳膊扭送到了临时负责软禁嫌疑对象的地方,除了我之外还有当时在场的所有官员女仆以及贵族,都分别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等待第二天的审判。小小的临时空间几乎快要被占满了大半,而我站在其中,竟然也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护卫队损失惨重,不光是我的同伴们都惨死当场,其他的小队也几乎全军覆灭,只有少数幸运的队员还留着一口气在。
我和他们的小队长平时都有些交集,虽然眼下分不清谁是谁的队员,但看着一样的制服,我也自然而然地将他们当作了我的同伴。小队长里活着的似乎只有我和黛西,而死去的那些人也在当时就被猎隼军的人处理掉了。我看着实在有些感慨,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同伴们的事。
周围乱糟糟的,我的思绪也是如此。
我仍然在费解当时我熟识的朋友们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甚至压根听不进我的呼喊。他们的每一张脸都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闪过停留,让我本就焦躁痛苦的心愈发沉重起来。安琪也跟着猎隼军的人一并过来为受伤的人简单处理伤口,轮到我的时候她低垂着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身边。
她的手染着深红色的血污,连原本干净的衣袖都脏兮兮一片,大概是在为谁包扎的时候弄上去的。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铁锈气味,不再是洋溢着幸福和和谐的果香,也不再是酒馆里独有的面包香,而是浓烈得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好像除了道歉和沉默,再也没有值得开口的话题了。
安琪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绪,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随后起身去帮我右后方的队员处理伤口。她没有怪我,而事实上按照任何一条条律,这都是作为小队长的我的失职。况且,就算别人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和神谣有过接触的我当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是彻彻底底由我造成的。目前看来这还是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回过神来之后我才开始有些后知后觉地担心起他们来。
在离开护卫队前我千叮咛万嘱咐要金曜扬看好神谣,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秒,而只是一次会谈的工夫对方就堂而皇之地来到晚宴厅肆意杀戮。我并不怀疑神谣的能力……我唯一担忧的还是金曜扬的情况。
我不知道神谣是趁着她没注意的工夫溜出来的,还是对金曜扬做了什么。眼下的情景似乎已经无力回天,我也只能在心里祈祷着,希望是前者。我已经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失去了太多的同伴,眼下,我实在不愿意再失去我的妹妹。
恍惚间我觉得有些可笑。眼下我还在这里想着什么苦情戏码,可这件事全然都是我的责任。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如果不是我没做好防范工作,如果不是我……
万幸的是,安琪看出了我的痛苦,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就像安抚做噩梦的孩子那样,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我猛地吸了吸鼻子,她压低了嗓音,悄悄告诉我,金曜扬没事。
“我被他们先喊了过来,小扬还在路上,等一下应该就到了。”她说。“别担心,丹尼尔,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相信你比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局,但是事实已定,不要总是责怪自己。”
“安琪,可是……”我有些迫切地想抓住她的胳膊告诉她这一切真的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失职,是我的不对,才害得一直信任着我的朋友和同伴们白白死去,而我们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场意外要沦落到被审判的下场。
是我的错,安琪,都是我的错……!
可我又十分胆怯。我害怕这一切被公之于众,我害怕一直温柔地笑着的她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我表现出厌恶或是嫌弃的模样。同样,我也很害怕我的错被任何一个人知道,知道我是这样一个虚有其表的弱小无能的人。
自尊心和羞耻心一同折磨着我,让我压根没发现黛西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正颓然地靠在墙上蜷缩着身体,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我。
我抬起头,对上黛西那双冷静的眼睛。可无论她看上去再怎么沉着,我也能从那双眼底看见疲惫和不安。
“过来说话。”黛西说,“我有事要单独问你。”
我想,黛西可能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也可能是想起了我昏迷前朝她喊出来的断断续续的话。眼下人员嘈杂,虽然大多数都是护卫队的人,但关乎刺客和落日镇的往事,放在明面上谈只会让眼下的局势愈发混乱,也会让本就精神紧绷的护卫队员们更加痛苦。
安琪对此表示很理解,她凑过去悄悄地在黛西耳边说了什么,我看见黛西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
安琪拍了拍我的头顶,带着淡淡的,强撑出来的笑意。
“丹尼尔,我相信你。”她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和黛西去了房间的最角落,同人群隔着一段距离,我们刻意压低了音量,好让这段对话只发生在我和她之间。和我想得一样,黛西说见我心神不宁,或许是有什么想要说的东西。以及她听见了我在昏迷前朝那呼喊的神谣的名字以及落日镇的字样,她那时也被爆炸卷入其中,在巨大的轰鸣声以及浓雾里,只能模糊地听见我的声音朝她飘过来。
我看着她,她的手指正揪着自己的袖口,我明白这是她有些焦躁的表现。
事实上我比黛西更清楚她的一些下意识动作,比如,她在高兴时总会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哪怕表情和眼神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冰冰模样,但还是能从她下意识翘起的唇角看出,她的心情一定非常好。再比如,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她会下意识抱臂,然后用右手去揪自己的袖口,将那处原本整洁的衣料扯出细细的褶皱。和她生活了这么久,我也渐渐学会如何在黛西面前“察言观色”,哪怕她再怎么掩饰自己心底的焦虑,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对不起,黛西,我好像又搞砸了。
我沉默起来,一来,我有些胆怯于在这样的黛西面前吐露心声,比如,直白地告诉她“对不起黛西我们在出去逛街的时候收留了落星才让她混进来”,这无疑是等于自杀,就算我可以做到脸不红气不喘,黛西也一定会立刻揍我一顿。承认错误一向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或许我可以没有负担地告诉安琪我犯下的错,但我一定做不到这么对待黛西。
她们是不同的,对我而言,安琪是我的恋人,我想让她看见我可靠帅气的一面,但同时我也会理所当然地想要向她展示我的脆弱,获得她的安慰和治愈。但黛西不同,她是我的家人,重要的同伴,同时也是我的恩人和战友。我只会迫切地想告诉她,我已经成长,她可以尽可能地依赖我,依靠我,而不是什么都亲力亲为,甚至是放弃自己的前途来照顾我。面对黛西,我总是隐藏起那些焦虑和压力,我想,可能我对黛西最终的愿望,是让她有一天能够和我并肩而立,然后说:“没错,丹尼尔是我最重要的同伴,我很信任他。”
同时,我也在担心该如何解释金曜扬和神谣的关系。毕竟,神谣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是护卫队追击了这么久的杀手,和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金曜扬一定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我并不认为神谣会因为和金曜扬的往事就对她网开一面,同样的,我也不觉得许多年前的故事会成功帮我们解开神谣身上的秘密。但,再怎么说,金曜扬也是唯一一个曾经和那个神秘杀手有过相处和联系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躲不开被喊来问话。
最后,我害怕黛西失望。
倒不如说,这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我知道黛西一路关照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精力,我也明白她每一次对我的训斥都是恨铁不成钢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但面对这样一个和我同生共死了这么久的人,我竟然一直都在狠狠让她的期望落空。我知道她究竟为我付出了多少,但眼下我似乎一点也没办法回报给她。不仅如此,她还需要许许多多次为我的失误处理善后,每一次被骂,我都更加明白在那之后她需要做的售后工作究竟有多少。
黛西和雷格队长是我整个护卫队为数不多的真心尊敬的人。
因此,我格外害怕,害怕得连说话都牙齿打颤。
但我又深刻地明白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死去的同伴,被关押的我和黛西,还有被牵扯其中的官员、贵族,以及现在还不知道情况的奈米。我的无心之举害了太多太多的人,就算凌迟我都不为过。
如果我不说,这件事或许只会被定义成杀手的潜入。有可能运气好我们只会被剥夺身份流放,换一个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而如果我说了,我和一切就有了直观的联系,不仅仅是我,连我下定决心要保护的妹妹也会被卷进危险之中。我不明白如果全盘托出一切最后会对我定怎样的罪,可能是叛国,可能会被处以极刑,那一定很不好受。
思来想去,我又想到我同奈米说的那些话。
正因为他们期待着我,我的朋友和同伴一直信任着我,我才不能将一切都隐瞒下去。而那些信任我,给我力量的同伴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去,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真相,为他们讨回公道。
再者,我作为向往着神殿的帕乌尔人,不能让我的国家处在这样的危险之中。落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晚宴厅,避开那么多守卫和眼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甚至直接攻击有着众多能够随意使用魔法的神殿使团以及神殿圣女,那么她就有更大的可能让整个帕乌尔都陷入混乱和危险之中,等到那个时候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们都太小看她了,以前算是我大意和粗心,但我没办法再这样袖手旁观下去,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真的是整个帕乌尔都无法原谅的罪人了。
所以,哪怕是一点点的赎罪和悔恨,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失败是成功之母”之类安慰自己的话,我必须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也要拿出作为帕乌尔军人的态度和骨气来。
为了帕乌尔,也为了生活在帕乌尔的千千万万人。
“黛西。”我的声音沙哑而痛苦。
“丹尼尔,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黛西的声音很平静。
“闯入的刺客,我知道她是谁。”我说。
我看见黛西揪着自己袖口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后她蹙着眉,和我肩并肩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她压低了声音用警告一般的语气让我把所有我知道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说出来,这关乎护卫队的下场,我绝不可以有任何隐瞒。
不用她提醒,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晚宴当天的白天,我们接到了采购的命令。神殿使团来得匆忙,许许多多的准备都没有做到位。我……因为想要弥补之前的护卫不力,所以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负责去街道上采买清单上的物品。”
“就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们在集市见到了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她……就是神谣,也就是落星。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在集市里,还正好挑在了我们路过的时候的……金曜扬和神谣在以前是儿时玩伴,而神谣看起来过得又很落魄。”
“哦?”黛西的眼睛眯起来,她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同情心泛滥了,把凶犯接到护卫队里了吗?”
“神谣用一些手段让金曜扬对她十分愧疚,再加上你也明白,那家伙本来就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她压根不会去想神谣的身份和她的危险性。她们以前一起生活,一起流浪,金曜扬十分信任她,所以求我能不能将神谣带回去,她来照顾对方。我觉得有些不妥,再加上神谣身上的伤很明显而且刻意,不像是他伤,反而更像是自伤留下的痕迹。并且,她一直紧盯金曜扬,所以我觉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本想拒绝……”
黛西打断了我,说:“但你还是同意了,不是吗?”
我默认了。
“金曜扬保证说自己会看好神谣,那时我也只是以为神谣大概是小偷小摸一类的流浪儿,就没有想那么深,想着就算被她捅出篓子也就是点财务损失,她撒娇求情一下我就同意了。我不太擅长对她说什么重话……我本想让金曜扬看紧的,但如果是落星,或许我亲自看守都能被她钻了空子吧。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布置了这一切,总之……这都是我的错。”
“这当然是你的错,丹尼尔。”黛西厉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不会还在想着自己能够承担错误是一件值得褒奖的很有勇气的事情吧?可笑!我真是对你失望透顶了!我能理解金曜扬不懂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她不仅是个未成年人,也不是护卫队的军人。但你不一样,丹尼尔,你不仅是护卫队的小队长,也是知道一切的当事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落星对我们的威胁有多大,这次帝国大典对整个帕乌尔有多重要,神殿的来访对和平局势有多重要!但你,你只是因为可笑的,不愿意对义妹说重话,拒绝不了义妹的撒娇就搞砸了这么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还要那么多人为你的错误买单,甚至是陪葬!你知道这对于神殿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帕乌尔要付出多少才能挽回这一切吗?你真的明白吗?!”
“我曾经警告过你,洋洋自得的态度只会让你犯下越来越多的错,闯的祸也越来越大!可你,没想到你竟然一点也没有在反省,而是依旧想当然地解决着帕乌尔交给你的任务,真是傲慢……丹尼尔,没有人比你还要傲慢了。”
“总有一天,你的懦弱和纵容会毁了整个帕乌尔!”
黛西的声音在发抖,那是由于极度愤怒导致的情绪失控。我站在她身侧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毕竟我一句话也反驳不了,要是我开口,也一定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但那是没用的。道歉是最没用的,我比谁都知道。
看我沉默,黛西的情绪也逐步稳定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袖口,换了个话题。
“金曜扬呢?我需要问她点事。”
“应该到了。”我说,又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继续补充。“金曜扬……也是被落星骗了,她可能比我们还要自责.......”
“落星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制造出凄惨的假象,正是抓准了金曜扬容易心软的弱点,她对金曜扬的了解恐怕比我们还要多,金曜扬……不是故意的。错……都在我,是我没有严厉阻止她。”
“黛西,我……”
黛西打断了我,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在那一眼里看见了太多的不耐烦和怒火,还有深深的痛苦。
“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她说,“把嘴闭上。”
金曜扬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跌坐在了我们跟前,我垂着头看着她胡乱地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抽泣着。黛西的鞋跟踩在地面发出压迫感十足的嗒嗒声,那声音几乎要将我也一并压垮,更别提金曜扬了。我有些想出声说些什么,可又实在没有立场和资格,只能咬着牙,默默地待在一边。
“对,对不起!呜呜……黛西姐,我,我不是……呜!”
“是,是,是,是我的错,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金曜扬号啕大哭起来,哭声里掺杂着几句断断续续的道歉,黛西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指叩着墙壁示意她噤声。金曜扬哭得凄惨,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不停地吸着鼻子,伸手揉搓自己通红的脸颊和眼睛。
……对不起,金曜扬。
都是我……
“够了。”黛西说,“看明天怎么说吧。”
她让安琪带走了金曜扬,后者靠在安琪的肩膀上继续哭得撕心裂肺,安琪一下一下摸着金曜扬的脑袋,小声地哄着她。
根据情况,金曜扬说她压根不知道神谣就是落星这件事,也压根没想到神谣会欺骗她利用她。在她的印象里神谣只是个看起来有些胆小又阴沉的小女孩,和杀手榜上的刺客基本上八竿子打不着。她说,从自己认识起神谣就是这个模样了,期间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而自己那天也和神谣说得好好的,结果她只是去拿了杯饮料的工夫人就不见了,吓得她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神谣的影子,那个时候我和黛西都不在护卫队,可以帮得上忙的人都被调去城堡了,她也没有人可以求助。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关起来了。
黛西望着金曜扬的方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去看看她,丹尼尔。”她说,“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了。”
见到我之后金曜扬便扑上来抱住我的腰崩溃地大哭起来,我手足无措地蹲下身将她扶好,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掉她脸上滚烫的眼泪。她瘫坐在我面前不住地抽泣,手指也死死揪着我的衣摆不肯松手。安琪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向我们,我示意她没关系,便让她暂时先去休息一会儿。
从被关押到现在安琪一直在忙着处理伤员的事,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会了。
“丹尼尔哥,是我的错吗?”金曜扬抽噎道,“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一定要带神谣回来,所以才会……是我的错,对不起丹尼尔哥,害得你也被抓起来,大家也……”
“丹尼尔哥,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吵着闹着不肯听你的话,事情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
我叹了口气。
“没有那种事,金曜扬。”我柔声道,“说错只能说落星实在太狡猾,瞄准了护卫队的弱点,挑在我们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乘虚而入,不仅利用你,欺骗你,也背叛了和你一同生活的回忆和情谊。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她欺骗了而已。”
“振作起来吧,小扬。”我说,“不要责怪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直在责怪自己。
金曜扬可以说是被蒙骗,但我……
这就导致我说出的话看起来有些违心,可能,我也想通过安慰金曜扬的机会顺便麻痹一下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吧。
金曜扬开始安静地呜咽,她靠在我的怀里,安静地睡了过去。我拍了拍她的背,继续沉默着。
对不起金曜扬,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黛西,我又让你失望了。
对不起安琪,对不起大家,对不起雷格队长。
对不起。
判决来得很快,第二天下午猎隼军长官凯文·金带着自己的心腹向我们下达了判决。他英俊高挑,相貌堂堂,和现在的我们相比只能说是天壤之别。他拿着手里的纸张清了清嗓子,对我们行了一个颇为绅士的礼。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猎隼军已查明此次遇刺事件是由帝国杀手榜上的凶犯落星所为,而神殿护卫队曾不止一次与对方交手,都与之失之交臂,是重大的失职,造成了此次不可挽回的惨剧。而谅在其队长雷格求情,皇帝念及护卫队一直以来的付出和对帕乌尔的忠诚,特判全员免去所有官职、剥夺公民权,驱赶出帝都,立刻执行。”
话毕,凯文·金弯下腰直视着我,与我四目相对。我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有些后背发凉。
“要感谢就感谢雷格吧。”他说,“你们原本都要被打入地牢,一个都跑不了。”
他似笑非笑地将手里的判决书递给了我,随后带着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士兵随即冲上来,挨个按住我们,将我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押送出城堡。从城堡到城外的路途漫长遥远,我从未如此觉得这是一段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以前巡逻的时候大家都笑着闹着要抢这一条简单好走的路线,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只觉得无比沉重且难堪。
“天啊……”
街道上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想必他们知道了判决的内容,出来看热闹。
“罪人……真是太可怕了,身为如此光荣的护卫队成员,竟然能失职到这个地步!难以想象,我们的钱,我们的付出,就养出了你们这样背叛帕乌尔的人吗!”
“无能……没用……败类……”
“连杀手都能堂而皇之地放过好几次,谁知道是不是有所勾结!甚至让杀手闯进城堡,还袭击了圣女大人……我们岂不是危险了吗?!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究竟为帕乌尔带来了什么?帕乌尔不需要你们,不需要你们这些没用的背叛者,快滚出去,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滚出去!”
“滚出帕乌尔!”
“用一辈子忏悔吧,恶心。”
我将金曜扬和安琪护在身后,被突如其来的生菜和西红柿砸得满脸都是。我努力眯着眼睛避免那些黏稠的液体流进眼睛里,借着赤红的视野,我再一次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也看向我。
我们面对面,正如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将我拦下来,站在我面前递给我那朵漂亮的花一般。
我呆愣地看向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一丝不忍和心痛。我希望她是相信我的,或者说,不像其他人那样唾骂和厌弃我们。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女有着如此的执念,或许是因为曾经收到过她青涩的爱慕,所以我下意识地就将自己求助一般可怜的视线向她投过去。
但,我收到的只有同样的,厌弃的目光。
我的心瞬间凉了个彻底。她走到我面前站定,我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眼底的厌恶。
突然,一个有些坚硬的东西砸在了我的额头,随后,黏稠的腥臭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一股恶臭瞬间在我鼻腔翻涌,我差点就要被滔天的恶臭味给熏到硬生生干呕出来。我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她的小腿和她的短靴,以及一小片打着补丁的粗布裙摆。我被她砸得偏过头去,在离开前,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真恶心。
一切都变了。
我闻着那股臭味,死死闭着眼,从眼尾挤出一滴滚烫的泪来。之后的路我只牢牢地将金曜扬和安琪挡在我身后,然后闭着眼任由士兵压着我让我一步一步走在街道上,我不敢看那些眼神,也不敢去听那些辱骂,我麻木地向前走,心里想着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走完吧。
仿佛我的人生也由一朵漂亮的玫瑰沦落成一枚只能用来发泄恶意的臭鸡蛋。
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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