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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族长谢宏的目光在谢允、谢源、谢珩和王氏脸上扫过,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了一丝决断,“允哥儿见识明白,源哥儿说的在理,珩老弟亦深明大义。提兄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家血脉流落在外,被外人作践。”
他看向王氏,眼神严肃:“蕴哥儿他娘,改姓一事,非同小可。既然陈家无情无义在前,弃子如敝履,里正也已首肯,那我谢家也不能坐视自家血脉蒙尘。这孩子就让他改姓谢吧!名字你们自己商议着取。我会让源哥儿准备文书,过两日,烦请里正老弟一同,我和源哥儿去趟县衙,找户房的典吏,把这户籍和姓氏都改过来。从此以后,这孩子就是我泾川里谢氏一族的子孙,族谱上,也给他记上一笔。”
“族长!里正!村长!秀才公!”王氏听到这期盼已久的结果,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又要跪下,“谢谢!谢谢各位的大恩大德!老婆子……老婆子替,替我那苦命的慧儿和外孙,磕头谢恩了!”
“婶子快别这样。”村长谢源连忙扶住她。
里正谢珩也微微欠身,虚扶了一下,沉声道:“嫂子,分内之事,不必行此大礼。好生抚育孩子,方不负今日之决。”
谢允也微微颔首,脸上那惯有的沉郁似乎也消散了一丝,眼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和淡淡的欣慰。
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终于落地,王氏再三道谢后,拄着拐杖,步履匆匆地往家赶,她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那个在绝望中等待的女儿。
回到家的王氏,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缓缓,便把结果告知了女儿。谢慧抱着怀里的儿子,听到娘带回来的消息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待两日后,虎子正式改名谢屹,成为了泾川里谢氏家族的一员。这个小小的名字变更,对于谢慧而言,无异于斩断了最后一丝与过往的牵连,给了她和儿子一个全新的、属于谢家的起点。
在哥嫂的温言劝慰下,谢慧那颗饱受煎熬的心也终于渐渐安定下来,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微光,安心地在娘家住了下来。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却又多了几分沉重的负担和空间上的窘迫。
家里那十亩薄田,谢明昭和阿奶以及小姑会在一旁做些除草活计。
阿爹也开始接一些木工零活,但腿脚不便,进度很慢,收入也有限。
而娘亲则是抓紧一切时间飞针走线,她的绣活在村里算是不错的,但换来的铜钱也仅够贴补些油盐酱醋。
谢明昭看着这一切,心中焦虑日增。三间瓦房,堂屋兼做吃饭待客,西屋住着父母和暂时跟着他们挤的谢澜,东屋本是阿奶和自己住,现在又塞进了小姑和五岁的阿屹,拥挤不堪,连转身都困难。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她清晰地意识到,温饱只是最低需求,改善居住条件迫在眉睫。谢澜总跟爹娘挤着不是长久之计,小姑和阿屹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这样下来最低也要再盖两间新房,盖房就要钱,但家里的那点营收只够目前的温饱。她必须想办法赚钱,而且要快。
她想起前两日采摘的鸡油菌,味道鲜美,县城菜场也有人卖。
村里人因为早年出过蘑菇中毒的事故,对采食野菌普遍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尝试,这就意味着后山那些无毒的蘑菇,几乎是无人问津的宝藏。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
这天清晨,吃过简单的早饭,谢明昭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族学附近“偷听”,除了在绣工的娘和做木工的阿爹外,她召集了家里的其它成员。
“阿奶,小姑,我认得几种没毒的蘑菇,咱们去后山采,好不好?顺便再采摘一些野菜。”
“阿辞,你想吃野菜饼子了?”王氏在一旁询问道。
“不是的,阿奶,我想着现在咱们家人也多了,但是咱家田地不多,就也想着从别处赚点钱,我听说,县城码头有很多做苦力的人,咱们做菜饼拿去那里卖,肯定能卖出去。”
“娘,我觉得阿辞说的对,现在我和阿屹住在这,总不能不干活光靠着你和大哥大嫂养着,我也想帮着做点什么。”
“行,农忙也过去了,咱们先试着少做一点,若是卖不出去,拿回来,咱们自己也能吃。”
谢澜和谢屹虽然懵懂,但听说能跟着大人去“挖宝”,也兴奋地拍着小手。
于是在王氏的带领下,谢明昭背着小筐牵着小妹,谢慧也背着一个筐抱着儿子,一行人来到了后山开始忙乎。
王氏和谢慧都是做惯了农活、对常见的野菜自然熟悉。荠菜、马齿苋、灰灰菜、蒲公英嫩叶……她们动作麻利地采摘着。
谢澜和谢屹也跟在后面,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掐着嫩叶。
谢明昭的目光则更多地投向林间湿润的树根腐叶处。她仔细地搜寻着,避开了所有颜色鲜艳、形态奇异的蘑菇,只专注采摘那些菌盖呈黄褐色、菌柄粗壮的鸡油菌。偶尔看到其他形态朴素、她记忆中确认无毒的蘑菇,也会采下,但数量极少,只采自己完全有把握的。
谢慧一边熟练地挖着荠菜,一边看向谢明昭。她离家几年,记忆中的阿辞还是个安静的小丫头,怎么现在对这些关乎性命的东西如此笃定和警惕?忍不住问道:“阿辞,你……你怎么对这些毒蘑菇认得这么清楚?连哪些能吃都分得这么明白?还知道一次就能要人命?”
正蹲着挖菜的王氏闻言,动作也顿了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也看向孙女,那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疑惑和审视。是啊,这孩子自从那天在县城摔了一跤后,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现在连辨别这种要命的毒物都说得头头是道,这太反常了。
被两人这样盯着问,谢明昭心中警铃微作,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哦,这个啊,”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语气尽量显得自然随意,“小姑,您忘了?我经常陪娘去县城给阿爹抓药。在仁济堂药铺门口,还有旁边的小巷子里,经常有乡下人摆摊卖山货草药。有时候会看到药铺的伙计或者坐堂大夫,拿着一些晒干的药材或者有毒的草根叶子,跟那些卖东西的人说,这个不能收,那个有毒,吃了会死人……我等着娘抓药无聊,就蹲在旁边听,看得多了,就记住了。”
她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小孩子好奇心重,在药铺这种地方耳濡目染,记住些关乎性命的知识,也说得通。
谢慧听了,恍然大悟,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原来是这样,阿辞,你的记性可真好。听几次看几遍就都记住了?这要是……”她的话忽然顿住,眼神黯淡了一下,带着深深的惋惜,“这要是男孩子多好,就凭你这聪明劲儿和记性,送去族学读书,说不定将来真能像你允堂叔那样,考个秀才公当当呢。那咱们家……”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
谢明昭心头微动,她看着谢慧,很认真地说:“小姑,我记性是不错。而且,我前几天跟娘去抓药的时候,在县衙告示墙上,看到一张新贴的告示,上面说大虞王朝首开女子科举,女子,也能读书,也能去考试,也能做官了。”
“女子科举?”谢慧惊得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这……这怎么可能?女子也能做官?”她下意识地摇头。
谢明昭没有继续深入解释,只是肯定地点点头:“告示上是这么写的。很多人都围着看呢。”
姑侄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了旁边默默挖菜的王氏耳中。王氏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却越皱越紧。
记性好?在药铺听几次看几遍就记住这么多要命的东西?还知道女子科举?
王氏心里翻江倒海,以前怎么没发现阿辞记性这么好?还有这主意……挖野菜采蘑菇去卖钱,这哪像十岁孩子能想出来的?还有那眼神那说话的语气,简直……简直像个大人。
再联想到孙女那天摔跤磕着头,醒来后那异常平静的眼神。王氏心头猛地一沉,那个让她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该不会是那天摔着后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或者是哪个孤魂野鬼占了阿辞的身子?不然怎么解释她突然懂这么多?
王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一抖,刚挖的一棵荠菜掉在了地上。她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行!王氏心乱如麻,恐惧攫住了她。明天,明天卖菜饼时说什么也得找个借口去趟清虚观,求个签,找道长求个平安符。再请道长好好看看阿辞这到底是怎么了?可千万别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捡起掉落的荠菜,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和加快的心跳,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谢明昭察觉到王氏苍白的脸色和那瞥向自己时无法掩饰的惊惧眼神。那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让她心惊。她心中一凛,知道刚才关于药铺见闻和科举的解释,非但没有打消阿奶的疑虑,反而可能坐实了她心中那可怕的猜想。
鬼神之说……谢明昭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笼罩下来。在这个时代,被怀疑“鬼上身”的后果,可能比贫穷和困顿更可怕。
她不再多言,只是更加专注地辨认着地上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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