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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姜月目送碧玺雀跃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方才转身,绕过一侧矗立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屏风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蛟龙隐现,乃是雾隐府君亲手所绘,亦是洗心斋阵法阵眼所在。踏着打磨光滑的桐木楼梯步入二楼,空气中灵气流转的轨迹陡然变得清晰而有序,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自二楼始,雾隐府君布下的精密阵法正悄然运转,未经允许,外人不可进入。
二楼是姜月的书房,陈设清雅,靠窗有一宽大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备。三楼则完全属于雾隐府君,如今她长居灵华宫维系护灵阵,那层楼阁便常年空置,只余阵法守护,静谧非常。整座洗心斋,如今几乎成了姜月一人的清修与理事之所。指尖抚过外廊冰凉的木制栏杆,姜月心中泛起微澜。
她的两位母亲,雾隐府君精研阵法术数,而生母则武力超群,当年二人一见如故。雾隐府君毕生所愿,便是创出世间最精妙稳固的法阵,然彼时修行界弱肉强食争斗不断,典籍秘法皆被大宗大派垄断,她一个不善争斗的妖族,求学之路艰难。姜月的生母那时常帮她抢夺秘法典籍,一个在前冲锋陷阵,手持利刃,扫清障碍。,一个在后以术法辅助运筹帷幄,配合无间。
后来,为庇护亲族与一方生灵,两位母亲追随熏华仙境的创造者千玄真人,成为其左膀右臂。在此地,与来犯之敌展开殊死搏杀,最终千玄真人散尽毕生修为与性命,开辟出这方小世界,而生母,亦在那一役中,以身祭阵,魂归天地。只是,仓促成就的法阵终究留有缺陷,如同一个需要不断填补的无底洞。如今护灵阵遭受多次破坏,雾隐府君不得不日复一日地面对这吞噬了众多生灵与挚友性命的阵法,以自身修为苦苦维持其运转,其中艰辛与痛楚,外人难以体会。
仙境之外,虽战火渐熄,各方订立契约,然总有无法与宗门大派争斗的宵小之辈将目光转到其他地位较低的仙境,阴狠手段层出不穷,近年间因外界灵气日益稀薄,侵袭之事更是频发。
行至书案前,因阵法限制,影傀无法在此层活动,姜月只得亲自动手,取过一方砚台,注入少许清水,手腕悬空,缓缓研磨着墨,墨香淡淡散开,带着松烟的气息。
不久后,便是她的成年礼,届时,雾隐府君将亲自为她举行仪式,昭告仙境,她姜月正式成为寒雾泽的少君。虽此事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但该有的礼数不可或缺。成年礼后,她肩上的担子只会更重。
如今她已是神殿护境使,又需掌管寒雾泽大小事务,麾下侍女亦各司其职,不得清闲。雾隐府君久居灵华宫,寒雾泽的担子,实则已大半落在了她的肩上。
雾隐府君名义上只是寒雾泽府君,实则为仙境三十六洞府府君之首。只因她谦逊,不愿居功,只让众人依旧以“雾隐府君”相称,以灵华宫供奉千玄真人为仙境共主。四大神殿则分别供奉当年创境时牺牲的英灵,姜月生母的塑像,便屹立在春生殿中,受后人香火敬仰。姜月暗忖,待自己成年礼后,母亲雾隐府君的称号,或许也会有所变更了。
思绪翻涌间,墨已研好。姜月提笔蘸墨,在纸张上飞快地书写,将需要处理的事项一一列出。笔走龙蛇,字迹清峻有力。不久,她停笔搁腕,待墨迹干透,方合上册子,起身下楼。
一楼桌案旁,立着一位衣着干练、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子,正微微蹙眉审视着案上略显凌乱的文书,似对此番景象颇有不满。听到楼梯声响,她即刻转身,脸上已换作一派平和恭谨的模样,向姜月躬身行礼:“少君。”
“潭姨。”姜月亦颔首回礼。潭姨是雾隐府君的旧部,自洞府开辟之初便追随左右,掌管洞府内务,是雾隐府君真正的心腹,直接听命于府君本人。听荷便是被她看重,悉心培养,以期日后接替其职。此次突发事件,潭姨有意锻炼听荷,放手让她处理,但观其神色,对眼前结果似乎并不完全满意。
“少君见谅,是属下教导无方。听荷这孩子过于放肆,都把桌椅搬到洗心斋来理事了,此番安排亦显仓促,缺乏条理,看来还是我操之过急,让她过早独当一面了。”潭姨语带告罪,实则亦是提醒姜月对听荷的安排。
姜月摆摆手,将手中册子递过:“无妨。听荷也确实该有个正经理事的处所。日后便将一楼那间静室收拾出来予她使用吧。我倒觉得,听荷此次初次独力处置这般大事,已算难得。” 姜月这才想起没有她和母亲的首肯,潭姨也不能随便将听荷安排到洗心斋。
潭姨接过册子,神色依旧严谨:“少君待下宽厚,自是她们的福气。然则若听荷日后真要接替我的位置,以目前这般处置,在属下看来,尚不及格。”她对听荷要求向来严苛,幸而听荷自身勤勉,并无怨言。姜月知她性子,不再多言,只道:“册中所列乃亟待处理之事,潭姨先看着办。我现下需赶往春生殿,若有要事,可直接用传讯玉符联系。”
交代完毕,姜月步出洗心斋,指掐剑诀,一道清光自身畔闪现,化作入云长剑托起她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再赴春生殿。
拂柳洞府,集锦院
“站住!鸣玉!姜月她如今究竟在忙些什么?你可有将我的话带到?”一声带着薄怒的质问响起。只见一位头戴白玉发冠,身着月白绸缎长袍,腰悬精致玉佩与香囊的俊美男子,拦在了一位抱剑欲走的女子身前。
正是柳真与其侍女鸣玉。鸣玉转过身,怀中抱着一柄长约三尺的古朴宝剑,剑鞘上沾染着灰烬与点点已呈暗褐色的血迹,连剑柄上悬挂的玉色剑穗亦未能幸免。她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直视柳真,语气不带丝毫暖意:“柳公子,我家少君身负护境使之责,统辖寒雾泽事务,日理万机,岂是某些闲散人士可比?少君行踪,似乎没有向您一一报备的义务。”
“你……你放肆!”柳真被“闲散人士”四字刺中,姣好的面容瞬间扭曲,透出几分戾气,“我与姜月有婚约在身!她曾对我们母亲立誓要护佑我!如今外界邪魔都打上门来了,天大的事情,姜月本就该优先顾及我这边!鸣玉,你竟敢如此说话!”
鸣玉冷哼一声,抱剑的手臂纹丝不动:“那不过是一句口头承诺。我家少君重诺守信,愿意履行,是她的品德高尚,这不是尔等得寸进尺、随意差遣的理由。哪次拂柳洞府遇事,少君不是立刻处置?但我劝公子,最好懂得适可而止,否则哪日少君不耐其扰,索性解了这婚约,届时后悔就晚了!”
说罢,不再理会柳真反应,鸣玉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院门。她性子刚烈,向来瞧不上柳真这般依附他人、骄蛮任性的行径,若非顾及少君颜面,她根本不愿踏足此地。如今这人愈发不知进退,要求越发无理,少君身兼重任,岂能只围着他一人转?今日因少君未能亲至,竟将她唤来院中盘问,实在令人气结。
柳真望着鸣玉决绝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却终究未能再开口。脸颊因怒气浮起一层薄红,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容貌昳丽。一旁的小厮如意战战兢兢上前,小声劝慰:“公子,您消消气……”柳真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推开,兀自转身冲进内室。他心中清楚,姜月目前是他手中最重要、也最有力的倚仗,绝不能真的与她身边的心腹闹翻。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咽下。
如意平白挨了一下,敢怒不敢言,心中叫苦不迭。自打公子的父亲有意将二公子纳入少君候选人之后,公子便终日焦虑不安,对青蛟侍者的纠缠变本加厉,仿佛急于向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
柳真恨透了那个对母亲不忠的父亲,母亲在世时信誓旦旦,母亲一走便另结新欢,视他们兄妹如无物。他自身修行天赋平平,若不能牢牢抓住姜月这根救命稻草,一旦让那个弟弟上位,他与妹妹恐怕再无立足之地。
同时,他内心深处也惧怕姜月会像父亲一样背弃诺言,故而总是想方设法,通过各种事情来试探、确认姜月的心意,寻求安全感。稍稍冷静后,柳真反思自己近日言行确实过激,暗道不可再如此急躁。此次姜月虽未亲至,但派来了四侍女之一的鸣玉,父亲那边对此结果还算满意。
接下来,万不能再失态,需得寻机见姜月一面,好好安抚,挽回她的心意才是。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细细端详镜中的容颜。他知道姜月在情感之事上毫不在意,却对美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喜爱。他对自己这副皮囊极具信心,自幼姜月便对他这双艳丽夺目的眉眼格外关注。虽然那目光与欣赏一株奇花、一块美玉并无二致,但终究因这容貌,让他在姜月心中,与旁人有了些许不同。
镜中人肤色胜雪,因方才动气,双颊泛着淡淡的胭脂色,唇色也更显饱满嫣红。忽而,他看着镜中自己,一股无名火又起,猛地拔下发间玉簪,扯散精心梳理的发髻,如瀑乌发瞬间披散下来,垂落肩头,反倒为他增添了几分雌雄莫辨、脆弱易碎的美感。
屋外的下人们屏息凝神,既不敢进去触霉头,又不敢擅自离开,个个如履薄冰,生怕公子稍后又拿他们出气。约莫一炷香后,内室传来柳真平静无波的声音:“如意,进来收拾。”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鱼贯而入。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瓷瓶碎片、散落的书籍、杂乱的衣物随处可见,显然公子方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下人们早已习惯,默不作声地开始轻手轻脚收拾。
“如意,你看我好看吗?”正在弯腰拾捡地上衣裳的如意闻声抬头,只见柳真已换了一身石榴红绣金线的华服,正站在落地铜镜前,含笑端详镜中的自己。他背对着昏黄的烛光,如意看不清他脸上具体神情,只觉那笑容有些模糊不清。
“好……好看,公子自然是极好看的。”如意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听到这个回答,柳真似乎真的高兴了起来。他偏过头,脖颈上佩戴的项链上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光华,映得他那双眸子也亮晶晶的。
如意却将头埋得更低,他深知这位公子性情喜怒无常,骄纵跋扈,即便此刻看似雨过天晴,他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只盼着今日这场风波能就此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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