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间带事件

　　“你能不能小点声。”谈殊皱眉，抱着霍宣的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烧这么高。”霍宣无法冷静，“你是不是要被烧傻了谈小殊。”
　　原本还闭着眼睛的谈殊在听见这句话后蓦地睁开眼，十分不服气的想要证明自己：“你去把暑假作业拿来。”
　　“干嘛？”霍宣困惑。
　　“给你看看我有没有被烧傻。”谈殊说。
　　“好了我错了。”霍宣诚恳认错，把他的手连着自己的一起塞进被子，“你安分点吧。”
　　谈殊就安分了，闭着眼睛，看上去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但霍宣知道他睡不着，睫毛一直抖着，拧着眉毛，霍宣伸手去抚平，谈殊会暂时的轻松一会，过后又皱着眉。
　　“小可怜呐。”霍宣顿了顿，还是抬手放在被子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直到谈殊彻底放松下来也没歇。
　　外公回来的时候谈殊刚要睡着，霍宣给他冲药，谈殊皱眉喝完，霍宣变戏法一般掏出水果糖塞谈殊嘴里。
　　外公找来酒精，让霍宣给谈殊擦身体，霍宣接过来，有些不可置信，他上次跑去超市买的酒精棉片，竟然不知道家里就放着酒精。
　　谈殊还穿着睡衣，但捂了那么一会已经出了一身汗，霍宣挽起他的裤脚，短袖拉到肩膀，拿着棉花耐心的给谈殊擦着。
　　酒精味道冲，谈殊不喜欢，模样也扭扭捏捏：“为什么要擦酒精啊？”
　　“这样退烧快。”外公在旁边解释，“要是下午不退烧，我找人送你去镇上医院。”
　　“不想去。”谈殊抗拒。
　　“不去不去吧。”外公叹气，“年纪小身体好，下午肯定能退了。”
　　“您还真由着他啊。”霍宣瞅了两人一眼，继续给谈殊擦酒精。
　　脸颊耳朵，脖颈锁骨，霍宣又掰着他的手指给他一根一根擦，然后到肚皮，大腿，凡是霍宣能擦到的地儿都擦了一遍。
　　擦完酒精霍宣才给他重新盖上被子，谈殊眼睛一闭，睡着了。
　　霍宣一早上没什么事情可干，全围着谈殊转，谈殊睡着了，他只能时不时去摸摸他的额头，又不敢动作太大把他吵醒，实在无聊，他竟然拿来自己的暑假作业，耐着脾气写了几道题，语文不想写，英语看不懂，霍宣写完数学和理综的几个选择题，转头看了看谈殊，这家伙还是安静的睡着。
　　去找他的作业抄一下不过分吧，反正昨晚谈殊已经答应了，霍宣在屋里翻了一会，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小心翼翼，终于在他箱子里面找到了他的暑假作业，但确实如谈殊所说，他的作业空白一片什么都没写。
　　谈殊这个好宝宝，这么长时间竟然真的没写过作业，霍宣有些震惊。
　　谈殊睡醒时刚到饭点，房间没人，只有书桌上堆着几本书，楼下传来声音，是霍宣和外公，似乎正在做饭，两人各执一词。
　　霍宣说要煮点清淡的粥，外公说生病了就要吃点好的补补。
　　谈殊摸了摸额头，没摸出点什么名堂，转头看见柜子上的温度计，他往后缩了缩拿过来放在腋下，然后下床，托着沉重的脚步吃力的下楼。
　　这会虚的厉害，一点力气都没有，但继续睡着他更不舒服，还是想在外面待着。
　　今天是个艳阳天，新鲜空气让谈殊觉得脑子舒服不少，下楼就看见外公和霍宣在厨房里面各站一边。
　　“你醒了！”霍宣眼尖，一眼就看见他，朝他招手，“舒服点了么？过来我看看。”
　　谈殊觉得那动作特别像在招呼不知道，但是心里却也不介意，还意外的觉得舒坦，缓步走过去。
　　温度计差不多了，谈殊拿出来递给霍宣。
　　“怎么样啦？”外公问。
　　“三十八度。”霍宣看了一会，“还是有点烧，不过好多了。”
　　“退烧就行。外公给你煮了鸡汤，你待会多吃点。”
　　谈殊点点头，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偏头一看，霍宣正拧眉盯着他。
　　“干嘛？”谈殊有些心虚。
　　“又穿这么少。”霍宣说，“帮我看着锅。”随后跑上楼拿了件厚外套。
　　谈殊不是很想穿，指着外头：“你看看外面现在大太阳。”
　　“穿上。”霍宣这种时候都特铁面无私，谈殊只得穿上，外公就在一边笑。
　　中午饭谈殊的主食是霍宣煮的粥，放了青菜和肉丝，霍宣不会做饭，这还是外公教他的，谈殊感叹他第一次做饭能做成这个样子实属不易，捧场的吃了两碗，味道还不错。
　　外公宰了一只老母鸡，硬是看着谈殊吃了两碗鸡肉又都把汤喝下去才乐意。
　　今天是霍宣洗碗，谈殊把藤椅挪到厨房窗外看着霍宣，特意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霍宣就笑，调侃他：“是不是特别舒服啊。”
　　谈殊跟着说一句是啊。
　　霍宣就看着他笑，比太阳还灿烂。
　　昨晚向娟回到家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霍宣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爱管闲事的，十几年除了谈殊的事，就连自己的事都不太上心，但是这次的事情很特别，倒不是霍宣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觉得新鲜，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该这样，虽然那是别人的家事，但是显然向娟并不想屈服，霍宣就想能帮上点什么忙。
　　才十五岁啊，和他们也没差多少。
　　谈殊发着烧，在外面晒了会太阳就被霍宣拉进房间继续躺着，退烧药难吃，全是霍宣哄着，吃了药又给糖，比祖宗还祖宗。
　　但谈殊睡不着，干脆写作业，霍宣就没拦着，问外公要来了向辉的号码。
　　霍宣招呼谈殊：“我有向辉哥号码了。”
　　“然后呢？”谈殊有些吃惊于霍宣的效率。
　　霍宣坐上床，挨着谈殊，把手机界面给他看：“是打电话还是发信息，应该怎么说？”
　　“随便说。”谈殊有点头疼，“又不是追喜欢的人，这还要考虑该说什么。”
　　霍宣愣了愣，看了谈殊一眼，点点头，敲敲打打，先是过去一句自我介绍。
　　——向辉哥，是我，霍宣。
　　“这个点，大概在忙吧。”谈殊猜测，“你直接说事，向辉哥看见了就回你了。”
　　霍宣点头：“行。”
　　——向辉哥，昨晚你们回家有什么事没？需要我和谈殊帮忙么？
　　谈殊看了看，嗯了一声，点头说就这样说。
　　原以为应该要等到很晚才能收到向辉的回复，但是大概过去一个小时向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霍宣么？”
　　“是我。”霍宣捧着手机，看了谈殊一眼，“向辉哥，你家里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向辉笑了笑，“谢谢你们的关心啊。”
　　“不用谢，咱们朋友嘛。”霍宣眨眨眼，继续看着谈殊，“向辉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么？”
　　“不用，这些事情，你们不要掺合，谢谢你们的好意。”向辉语气有些无奈。
　　霍宣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向娟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反正我不会让我妹妹那么早嫁人。”向辉这次语气笃定了不少。
　　但是这话谁都会说，有没有办法就不一定了，向辉自己都没办法，何况霍宣他们呢。
　　“不过好在这次之后我爸应该不会把她送到别人家。”
　　霍宣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长出一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过身坐起来捏着谈殊的脸。
　　“你干嘛。”谈殊惊恐的睁大眼睛，“你有病啊。”
　　“谈小殊，你觉得这事咱们能管么？”霍宣没使太大劲，就这么捏着他的脸看着他，“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这也不是天真吧。”谈殊也不再反抗，想了一会，换了个词，“顶多算不自量力。”
　　“靠，这不一样的嘛。”霍宣为谈殊的打击皱眉，“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管这件事，但是毕竟咱们认识这么些天，向辉哥多帮咱们啊，之前还带我们去河里摸鱼，而且向老二做的那是人事么，不管的话，我总觉得不舒服。”
　　“那就管。”谈殊说。
　　霍宣一下笑出声，他总觉得自己说什么谈殊便应什么，好一会揉了揉他的脸放开手，又坐下来挨着谈殊，说：“虽然咱们好像没认识多少天，但这村里，能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向辉哥和他妹妹了。”
　　“嗯，我知道。”谈殊拍了拍他的手背。
　　霍宣顿了顿，坐起来：“行了，还没怎么样呢，想这么多干什么，你，赶紧睡觉。”
　　“我为什么又要睡觉？”谈殊不理解的瞅着霍宣。
　　“哦，那你写作业。”霍宣笑了笑。
　　这事到底该怎么办，霍宣还不知道，向老二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霍宣能理解村里大多数人的想法，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女儿是家里的陪衬，像向老二这样的，更是直接把女儿当成赚钱工具，霍宣能理解，但并不代表他认同。
　　霍宣不是没见过重男轻女的，班里有一个女生家里就这样，但至少那家还没丧心病狂到卖女儿的地步。
　　谈殊晚上退了烧，脸色变回正常的红润，活蹦乱跳，霍宣都感叹他最近身体变好了，恢复能力这么快。
　　还没吃晚饭的时间，村里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不少人探出头走出家门，往霍宣家的方向走，越过木门，去到向辉家门前。
　　两人直觉出事了，谈殊跑到矮墙边往外看，但是这里看不到向辉家里的情况，他跳起来，正准备攀墙，旁边刮过一阵风，谈殊一愣，看见霍宣已然跳到墙外，朝他伸出手：“靠，走！”
　　谈殊心跳加速，果断伸出手。
　　两人跳出来就飞快往向辉家跑，外公在后边喊他们，愣是没回一句话。
　　向辉家的大门敞着，从里面传出凄厉的声音，门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霍宣和谈殊跑到门前，看见向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向辉也带着血，但伤没向娟那么严重，抱着向老二的大腿，在阻止他踹向向娟的脚。
　　向老二嘴里骂骂咧咧，各种污秽不堪恶毒恶心的词语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向老二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即便外面已经围了人，即便向娟看上去已经快被他打死了。
　　霍宣再也没能忍住，冲着谈殊喊了一句“你不要过去”，然后自己冲了过去，向老二往这边看过来的同时，霍宣一脚踢在他胸口上，向老二重心不稳，往后仰倒，但又扶着一旁的墙站稳了，向辉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霍宣简直顾不上那么多，冲着向辉就喊：“把她带过去啊！等着死人吗！”
　　向辉一愣，赶紧把地上的向娟抱起来，霍宣一眼看见向老二拿着棍子打向向辉右腿，被霍宣踹了一脚后偏了。
　　“小杂种，你真以为老子不敢拿你怎么样！”向老二顿时怒了，爬起来，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棍子。
　　霍宣虽高，但向老二身上的肌肉比他结实多了，庄稼人常年在地里干活练出来的力量也不是他能招架的，向老二棍子一甩，直直甩向他的脑袋，霍宣猛的闪开，这要是被打一下，他的头绝对得当场裂开。
　　向老二使着粗重的棍子却完全不受影响，一下一下朝着霍宣打下去，霍宣除了躲别无他法，躲不开时本能的抬起右手去挡，棍子打在手上时发出一声惊人的闷响，霍宣只觉得从皮肉疼到了骨头里面，整个右手一下瘫下来。
　　向老二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话，又朝着霍宣而来，霍宣尽全力闪到一边朝着他的膝弯上踹了一脚，向老二跪下去，霍宣接着往他右手肩膀上来了一脚，棍子应声掉地。
　　场面混乱不堪，有人打架有人拉架有人看热闹，谈殊原本还在向辉身边，看到霍宣被打了后站不住了，冲过去加入了混战，一个好学生根本没打过什么架，身上瞬时挂了彩。
　　参与的人不止霍宣谈殊，还有向辉，以及村里一个和向辉关系不错的年轻人，向娟则被一群姑娘围着。
　　外公喊了一群人来才堪堪把人拉开，霍宣右手臂垂着，额头破了几块皮，谈殊脸紫了一块，衣服也破了几处洞往外渗着血。
　　外公看得眉心直皱，又转头去看向辉和向娟，向辉没什么事，至少还能站着，向娟却是一句话都不能说，不能动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还看什么，快送医院啊。”
　　村子偏僻，到镇上就快一个小时的车程，向娟，向辉，向老二，外公，还有谈殊和霍宣，那个年轻人打完架就不见了。
　　到了镇上，医生被吓了一跳，向娟被推进急救室，向老二从上车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如果不是周围有人压着他，他还能打起来，护士给他处理伤口也一直在吼，医院乌烟瘴气，不少人侧着头看热闹，被向老二吼一声就跑了。
　　外公陪着霍宣和谈殊在医务室处理伤口，霍宣的手是软组织损伤，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就没事，固定了一下手臂，霍宣疼的龇牙咧嘴，谈殊心里难受，就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说他要是实在疼就抓着自己。
　　霍宣倒是抓了，只是抓的很轻，谈殊心里更不舒服了。
　　等到把所有伤口处理完，警察也来了，医生报的警，霍宣瞬时舒坦了。
　　向娟出来后被送进病房，怎么说也得住院一周，原本还在闹的向老二见到警察后也闭了嘴，了解完事情经过，除了向娟，所有人都被带回警察局。
　　事情复杂，来到警局四个人就被分开，各自带进一个房间进行问话做笔录。
　　霍宣不知道谈殊他们那边怎么样，但是他旁边就是向老二，还没进行多久，那边就传出叫骂声，很快警察呵斥的声音也跟着传来，霍宣听了一会，转头就看见面前的两位警察在看着他。
　　霍宣一愣，赶紧收回眼神。
　　警察笑了笑，说：“没事，小朋友，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问个话。”
　　“你们要问什么？”霍宣皱眉，不想接受小朋友这个称呼又不敢直接说。
　　该了解的在医院了解了一通，打架的事情之后还要回到村里对其他目击人进行问话，霍宣听着点点头，问：“那他要卖女儿的事你们会管么？”
　　警察明显一愣，笑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就当然会管，这是一件很恶劣的刑事案件，我们会进行立案侦查的，所以我们才对你们例行问话。”
　　霍宣突然想起来外公之前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今天这一架，打的好像还挺值，只是他想起来谈殊的伤，又瞬时觉得心疼，他当时不是叫谈殊不要过去了么？
　　“小朋友……”
　　“我叫霍宣。”霍宣觉得这群警察继续这么叫他的话他得掉一地鸡皮疙瘩。
　　“行吧，霍同学。”警察说，“关于你刚才说的，向家栋卖女儿的事情，具体经过可以和我们说一下么？”
　　霍宣点点头，但其实这件事到底具体经过是什么他也并不知道全部，只能把这两天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关于之前在向辉那里听到的，向老二不想让向娟继续读书，还有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楚。
　　警察听着听着眉心凝重起来。
　　另外一边，向老二原本嚣张的气焰此刻已经没了，该说的全部说了，只是心里却十分不甘，而谈殊也和霍宣差不多。
　　做完笔录出来夜色都暗了，镇上到了夜里比村里热闹很多，向老二暂时拘留，一位老警察安排了一辆警车送他们回去。
　　向辉要回医院，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时，向辉忽然拍拍霍宣的肩，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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