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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
新的作坊位于西城边一条名为“泥鳅巷”的深处,院墙斑驳,门板歪斜,比之前那个柴房还要破败几分,但胜在位置隐蔽,租金低廉,而且带了一口水质尚可的老井,方便造纸用水。
上官昕带着新招来的两个妇人——王嫂和李婶,花了半天时间才将这里勉强收拾出个样子。她将剩余的资金大部分都投入到了新一批原料的预定和运输上,手里剩下的银子已然不多,必须尽快恢复生产。
谢黎易也跟着搬了过来,对此他并无异议,依旧是那副既来之则安之的病弱模样,自己寻了个靠窗的角落,铺开他那卷永远看不完的破书,仿佛置身事外。
上官昕也懒得管他,全身心扑在了恢复生产上。新的矿物粉原料需要从邻县运来,路上需要时间,她只能利用手头仅有的一点库存,带着王嫂和李婶先尝试调整工艺,希望能进一步提升流霞笺的品质,拉开与潜在仿制者的差距。
忙碌让她暂时忘却了外界的威胁。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上官昕正和王嫂她们在院里试验新的纸张压光技巧,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就是这家!给我砸!”
伴随着一声粗野的呼喝,五六个手持棍棒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
王嫂和李婶吓得尖叫一声,缩到了上官昕身后。
上官昕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地上前一步,将两人护在身后,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刀疤脸狞笑一声,目光淫邪地在上官昕脸上身上扫过:“干什么?小娘皮,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断了兄弟们的财路!今天要么乖乖把你这造纸的方子交出来,赔上一百两银子,要么……嘿嘿,就跟哥几个回去,好好赔罪!”
他身后的混混们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上官昕心中怒火升腾,果然是沈家派来的地痞流氓!她攥紧了袖中暗藏的匕首,面上却寒霜覆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刀疤脸嗤笑,“在这泥鳅巷,老子就是王法!兄弟们,给我搜!把方子找出来!”
混混们应了一声,挥舞着棍棒就要往里冲。
“住手!”上官昕厉声喝道,知道今日难以善了,正准备拼死一搏——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兀地从角落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黎易不知何时已放下了书卷,正扶着墙壁,佝偻着身子,咳得仿佛连肺都要吐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嘴角甚至隐约可见一丝暗红,整个人摇摇欲坠,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病弱十倍。
刀疤脸和他手下都是一愣,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
“妈的,哪里来的病痨鬼?真他妈晦气!”一个混混骂道。
谢黎易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止住咳嗽,他抬起那双因剧烈咳嗽而泛着水光的眸子,虚弱地看向刀疤脸,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各……各位好汉……要钱……咳咳……我们……真的没有……若要命……我这条……贱命……咳咳……你们拿去……只求……放过……我娘子……”
他说得断断续续,情真意切,配上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竟有一种凄惨悲壮之感。
上官昕愣住了,看着谢黎易那副“拼死护妻”的架势,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真的在维护她,还是在演戏。若是演戏,这演技未免也太出神入化了!
刀疤脸也被他这副样子搞得有些烦躁,主要是怕被传染,不耐烦地挥挥手:“滚一边去!谁他妈要你的贱命!赶紧把这病痨鬼弄走,别脏了老子的眼!”
他身后的混混们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生怕被谢黎易的“痨病”传染。
就在这时,谢黎易似乎因为情绪激动,又是一阵猛咳,身体一晃,竟直直地朝着刀疤脸的方向倒了下去!
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跳着脚往后躲,嘴里大骂:“我操!你别过来!”
谢黎易“虚弱”地摔倒在地,手似乎无意间在地上一撑,恰好按在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似乎牵动了“病情”,咳得更凶了,那石头被他“无意”中拨动,咕噜噜滚到了刀疤脸的脚下。
刀疤脸正全神贯注地躲避谢黎易,根本没留意脚下,被那石头一绊,“哎呦”一声,重心不稳,竟朝着旁边堆放着的、刚刚过滤完纸浆、还带着碱性腐蚀性的废水桶摔去!
“噗通!”
“啊——!”
刀疤脸半个身子栽进了废水桶里,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被呛得连连惨叫,手忙脚乱地爬出来,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浑浊的纸浆废水,狼狈不堪。
他带来的混混们都惊呆了,一时忘了动作。
上官昕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也太巧了吧?
谢黎易还在地上“虚弱”地喘息咳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黎易和上官昕,想要放狠话,却被那刺鼻的气味熏得连连干呕,加上对“痨病”的恐惧,最终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们给老子等着!这事儿没完!我们走!”
说完,也顾不上手下,自己率先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剩下的混混们面面相觑,看了看地上“垂死”的谢黎易,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上官昕,终究没敢再动手,悻悻地跟着溜了。
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谢黎易压抑的咳嗽声。
王嫂和李婶惊魂未定,看着地上的谢黎易,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感激。
上官昕走到谢黎易身边,蹲下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谢黎易抬起苍白的脸,对她露出一个虚弱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娘子……没事了……咳咳……”
他的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看不出任何表演痕迹。
上官昕伸出手,想扶他起来,指尖在触碰到他手臂时,能感觉到那衣衫下紧绷的肌肉和隐含的力量。她心中疑窦丛生,但最终只是淡淡道:“还能起来吗?”
“劳烦……娘子……”谢黎易借着她搀扶的力道,慢吞吞地站起身,脚步虚浮,仿佛真的耗尽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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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痞流氓的骚扰暂时被打发了,但上官昕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沈家就像一条毒蛇,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她必须加快速度。
新的原料终于运到了。上官昕立刻投入生产,带着王嫂和李婶日夜赶工。谢黎易依旧那副样子,偶尔会在她们遇到技术小问题时,看似无意地提点一句,总能切中要害。上官昕心中存疑,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解决问题,她照单全收。
第一批在新的隐蔽作坊里生产出来的流霞笺终于完工了。这一次的纸张,因为工艺的细微调整和原料的精心筛选,光泽更加流转如意,质地也更为柔韧,品质更上一层楼。
上官昕看着这些精美的纸张,心中稍安。这就是她对抗沈家的资本。
她亲自将这批货送到了“清韵阁”和其他几家合作的店铺。那些东家掌柜见到品质更好的流霞笺,都十分满意,爽快地支付了货款,并且纷纷表示要加大订购量。
资金再次回笼,上官昕松了口气。她留出了一部分利润作为后续发展的储备,又拿出一些分给了王嫂和李婶作为奖励,两人千恩万谢,干劲儿更足了。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上官昕以为可以稍微喘息一下的时候,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这日傍晚,她刚从外面回来,谢黎易便将一张揉皱的纸条递给了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娘子,看看这个。”
上官昕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螭龙现踪,泥鳅巷西,姜氏纸坊。价高者得。”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螭龙密印!消息还是走漏了!而且,有人要将这消息卖出去!“价高者得”,这意味着不止一方势力盯上了这里!
她抬头,看向谢黎易,声音有些发干:“这……从哪里来的?”
谢黎易眸光幽暗:“傍晚时分,一支袖箭钉在门板上。”
上官昕攥紧了纸条,指节泛白。她终于明白,谢黎易之前的凝重从何而来。沈家的打压只是明枪,而这隐藏在暗处的、觊觎“螭龙密印”的势力,才是真正的暗箭,更加防不胜防!
她这个小小的造纸作坊,竟然成了风暴眼!
“你……”上官昕看着谢黎易,想问这印章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到底是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谢黎易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娘子,此地……不宜久留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上官昕看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道是哪路人马的窸窣动静,一颗心不断下沉。
是啊,不能再留了。
可是,她能去哪里?她苦心经营的这点基业,难道就要这样放弃?
她不甘心!
但比起性命,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收拾东西,”她当机立断,对谢黎易,也是对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的王嫂李婶说道,“只带银钱和紧要之物,立刻离开这里!”
风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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