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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血溅桃花
三日后,王太太邀牌局。
王婉在王太太房中对镜整理好头发,深吸一口气戴上笑容。
走到楼梯口又理了理衣襟才缓步下楼。
还未完全下楼,便听见李太太尖细的嗓音:“哟,王太太打起牌来手气真是好得不得了。”
“你看看我,今天又输惨了。”
周太太、李太太和林太太照旧围坐牌桌,王婉上前恭敬行礼。
李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周太太略颔首,目光慈悲依旧。
林太太今日穿了件高领旗袍,浓重的脂粉竭力遮掩着额角颈间未褪净的青紫。
她垂着眼,指尖的牌摸得又慢又沉,刻意避开一切不必要的对视,尤其是与李太太。
等王婉上前招呼时才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太太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牌,只随意点了点头,吩咐王婉去换新茶。
王婉乖顺退下,不消片刻,便引着女仆复返,奉上新沏的龙井与一盘精心堆垒的、缀以牡丹花样的鲜果。
待她退到一旁,牌局继续,李太太突然朝林太太投去凶狠一瞥——林太太正低头数赢来的筹码,浑然未觉。
光阴倏然而过,牌局结束,王太太顺势留饭。
席间言笑晏晏,仿佛前几日的风波从未发生。
林太太也强撑着说笑,只是那笑声干涩,有点故作坚强的伪装。
王婉立在王太太身后布菜,看得分明。
林太太那点可怜的体面,全靠这点虚假的交际维系着。
如果想要安安稳稳地继续做她的官家太太,不跟这些贵太太打好交道,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其他人姑且不谈,就只周太太对她脸色好点,宁城就没多少人会真正与她为难。
再说了,王太太是宁城名流圈里的头面人物,多往她家走动,即便没有实利,面子上也好看。
别家太太对她也尊敬客气些。
既然已经走到这条子路上了,就要混点名堂出来。
不三不四的,倒是像个什么样子?
别看林太太总疯疯癫癫的,真正也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
·
饭后,王婉照例去后花园浇水。
夏日花园,热浪蒸腾,草木的生机近乎狂野。
蝉声如潮,在绿树浓荫中交织成一场盛大的交响。
她拎着铜壶,走在碎石小径上,却听见花园深处那间堆放杂物的具舍里,传来了隐约的争吵声。
悄然走近,王太太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心下一紧,将身子贴向被爬山虎覆盖的、灼热的墙壁。
具舍木门半开着,李太太尖厉的声音清晰传出来:“……你个贱货!那天晚上没被打怕是不是?还敢在我面前摆谱!”
林太太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恨:“李太太,你管不住自家男人,只会在女人身上撒气,算什么本事?”
“有能耐让你家李先生别往我床上爬!”
这句话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
“我撕了你的嘴!”李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地扑了上去。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钗环坠地,衣衫撕裂。
王太太就站在门口,背对着王婉的方向。
她穿着一身月白底绣墨兰的旗袍,身姿清雅,抱臂而立,与屋内的混乱显得格格不入。
既没有动,也没有喊人,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似在欣赏一出好戏。
途中,林太太想跑,被李太太抓着头发一把拽了回去。
林太太身量娇小,渐渐落了下风,最后只能缩在角落,用手护住薄弱部位作为抵抗。
具舍内,两个女人之间的撕扯渐渐消停。
“李太太,下手轻些。”王太太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林太太这如花似玉的脸蛋,打坏了多可惜……”
“不过,她要是没了这张脸,不知道还能靠什么在宁城立足呢?”
“……男人们,以后怕是门都不让她进了。”王太太低笑。
这话王婉听着不像劝解,更像鼓风。
果然,李太太的理智彻底崩断。
她双目赤红,四下张望,猛地瞥见墙角那把用来松土平整花圃的短柄铁锹。
她一把抓过,回身就朝着已倒在地上的林太太狠劈下去。
“砰!”
一声闷响,钝器敲碎骨骼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惊心。
王婉死死捂住了嘴,看着林太太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软了下去。
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殷红的血,迅速从她乌黑的发间蜿蜒而出,爬过她秀挺的鼻梁,染红了半张脸。
“砰!”又是一下。
鲜血溅开。
李太太像是疯魔了,举起铁锹还要再打。
“够了。”
王太太这时才上前,轻轻握住了李太太颤抖的手腕。
动作优雅依旧。
李太太指间的血便顺势蜿蜒流到王太太保养得宜的手上。
王太太非但没有躲闪,反而缓缓收拢手指。
“再打,就不好看了。”她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尚在微微抽搐的身体。
李太太喘着粗气,手一松,铁锹“哐当”落地。
她看着林太太头上那个可怖的伤口和满地的血,脸色变得青白,眼中疯狂褪去,瞳孔缩紧,踉跄后退了半步。
王太太却从容自怀中抽出素白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到腕上的一点血珠。
然后是被血浸透的手掌。
她低头,对气息奄奄的林太太轻声说:“何姝洁,路是你自己选的,走到头了,就别怨。”
说完,她挽住几乎瘫软的李太太,转身走出了具舍。
她们径直朝着王婉藏身的方向走来。
王婉心跳如擂鼓,胃里翻江倒海,几步距离,转身欲逃已来不及。
她索性心一横,闪身出来,低着头,做出刚走过来的模样。
“干娘,李太太。”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太太见到她,脸色骤变,惊慌地看向王太太。
王太太却笑了,那笑容温婉如常,只是眼底毫无暖意。
她伸出手,用刚刚擦拭过、仍带着血腥气的手指,轻轻拂过王婉白皙的脸颊。
“婉儿,”王太太声音轻柔似情人低语,“林太太不小心受了点伤,过些时间,你联系吴先生,把人拉去他的医院‘治疗’。”
她的目光落在王婉纯白的洋裙上,然后,将手中那方染血的绢帕,仔细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王婉的裙摆。
雪白的布料上,顿时晕开一片刺目的、肮脏的赭红。
“林先生那边,不用急着通知。”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今晚的菜单。
王婉僵在原地,感觉那血迹正透过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懂,“过些时间”的意思,就是等林太太彻底断气。
王太太终于擦净了手,将脏污的绢帕随手塞进王婉手中。
她不急不缓地伸出两指,轻轻抬起王婉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动作优雅力道却不容忽视。
迎上王婉惊惶的视线,她唇边却浮起一抹淡而冷的笑意,如同冰湖上折射的月光,清寒、疏离,难以捉摸。
然后,挽着仍魂不守舍的李太太,迤逦而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王婉才敢大口呼吸,额际已是冷汗涔涔。
她怔怔地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走向那间弥漫着血腥的具舍。
是怜悯?
是恐惧?
还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于自身命运的共鸣?
推开沉重的木门,吱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昔日那个如大红芍药般招摇鲜活的林太太,此刻像一具被丢弃的破败人偶,侧躺在冰冷地面上。
鲜血在她身下汇聚成泊,黏稠、暗红,映着窗外投来的天光。
她竟还睁着眼,听到动静,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王婉。
王婉蹲下身,不敢碰她。
林太太望着她,涣散的眼里竟奇异地透出一丝清醒与平静,仿佛回光返照。
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死了……倒也好……解脱了……”
林太太看着王婉,又像是透过她看其他的地方。
她抿了抿嘴唇,开始讲起她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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