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

　　虽然我是带了些书回来学习的，但山中特有的、清新的空气常使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长久地伫立在院子前大口地、长长地吐故纳新。
　　二叔家的院子是没有大门的，院子前边即是一条沟，出门就能看见对面的小山。小时候就已经知道“开门见山”这个成语，这是老师常在我作文开头的文字批语。但是我从未想到，谁家住的地方真的可以一开门就能看见山。
　　二叔的院前有一条小路直通沟底，这里的山里人很勤劳，夏天的时候，他们常常天不亮就起来下地干活去了，等到太阳升到一竿子高才回来吃早饭，所以早上的这段时间常常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而这时的我也往往会取一本书坐在院前的大枣树下看书。偶尔，会有一两种翡翠似的小鸟清脆的叫着飞过我的眼前，或者，也常常会听见有纯朴的山里人的对话从沟底或沟的对面传来，但是却看不见人。这让我想到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诗句。如果说“空沟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不也是很形象的诗句吗？能感受到古人的感觉，并时时处在古人的描绘中，对于我这个不算是文人的文人来说，可谓是一件令人陶醉的事了！所以，在那段日子里，我每做一件事、每看到一个风景，都马上会联想到古人的一句诗句。难怪诗人王维、孟浩然、陶渊明，能写出那样脍炙人口的诗句，原来他们就生活在诗里呀！
　　一天早上，我照旧在院前的枣树下看书。偶一回头，发现一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我知道又是狼女。这次我没放过她，放下书追过去一看，果然是狼女。于是，我叫住了她，才几天不见，她对我又陌生了。虽然她停住了脚步，但却怯生生地看着我，竟有些像想跑又跑不掉的小兔子只有等待束手就擒样子。看着她那惹人爱怜的样子，我心里又不由一阵隐痛。我责怪自己，怎么不小心又吓着这个可怜的小精灵了。
　　我试着用最温存地微笑尽量打消她对我的恐惧，我走近她，弯下腰逗她说：“狼女，你今天怎么不到村口接你的女婿了呢？”
　　一听我提到女婿二字，狼女便羞涩地说：“我，我才不去呢！”
　　我继续逗她说：“听说他今天真的要来！”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色变白了，她说：“你也骗我，我已经给我爹说了不让他来了！”
　　看她的脸色我已经敏锐地发现，我无意的玩笑已经伤害到这个小精灵了。我恨死我自己了，我赶紧婉转地笑着说：“狼女真聪明，哥哥是逗你玩呢！你爹告我说，他才舍不得你这么小就把你嫁出去呢！”
　　我这样说着，看见她的脸色转了过来，粉红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我接着说：“哥哥叫住你本来是要问你，我给你画的画都画过一遍了吗？”
　　“嗯”她点着头，脸上闪着喜悦。
　　“那么，你拿来让我看看。”
　　“我，我画得不好。”狼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揉着她的衣角说。
　　“不怕，不好哥哥再教你呀！这回哥哥教你画人。”我更温和地鼓励着这个小家伙。
　　狼女一听，终于又显出了她活泼的样子，她兴奋得说“真的？”
　　“嗯！”我看着她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说：“你喜欢画人吗？”
　　“ 哦，”狼女思索一下说“我什么都喜欢画，可是我没画过人，我，我怕人！”狼女说着，表情很复杂。
　　“ 那么，怕我吗？”我笑着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尖。
　　狼女笑了，她点了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要不，我们就画你吧！”我建议说。
　　“画我？”狼女不解地问。
　　“我们拿个镜子照着画你呀！我教你。”
　　“哎呀！不画不画！”她笑着羞涩地转过身捂起了她的脸。
　　我只好说“那么，画你爹。”
　　“哎呀！不好不好，他太丑了，太老了！”她羞地又蹦又跳。
　　“那么，你说画谁好看呢？”
　　“你！”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没想到狼女会说我好看，我知道她是不会说奉承话的，她说的是她心里话。一股暖流涌过我的心头，我强装镇静地说：“狼女，你是说哥哥长得好看吗？”
　　“嗯！”狼女认真地点了点头。
　　“ 好！那么哥哥今天告诉你，我们狼女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孩呢！你不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吗？”
　　“我，”狼女羞涩地低下头说：“不好。村里人说我小鼻子小眼的。”
　　“那是说你长得小巧玲珑，并不是说你长得不好呀！”因为我一时又用了文人的词，狼女又听不懂了，她歪着个小脑袋问：“什么是‘小巧玲珑’？”
　　我说：“小巧玲珑，就是说你长的小巧。哥哥认为你长得最好。这样吧！咱们今天就你画我，我画你，看谁画得像，好不好？”
　　“好！”狼女答应着又说：“可是，要是我画不好，你就教我。”
　　“当然。”我温和地笑着说。
　　狼女一听就笑着说：“那我们到我家院里的枣树下去画吧！那里没有人吵，要不一会儿莲婶子回来又要逗我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狼女说这么长的话呢，于是我欣然答应。
　　就这样，我让狼女拿上画架、纸和笔，我又到家里拿了我二婶陪嫁过来的大圆镜子来到了狼女家。
　　大树下，我支好了画架，让狼女坐在我身边看我怎样画她。我耐心地说着我画的手法，不一会儿就把狼女画成了，狼女高兴地从院里蹦到屋里让父亲看了，高兴地又从屋里蹦到我身边，举起画看了又看，蹦了又蹦，简直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狼女的爹也从屋里走出来看我们画画了，看女儿高兴的样子，老人拍着我的肩膀哽咽着说：“小伙子，你真行啊！我女儿可怜呀！这么多年她还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呢！可怜的孩子，没人和她玩呀！要是我闺女从小就有人和她玩，她兴许早就不怕人去上学了，是我耽误了我的闺女呀！”老人一边对我说着，一边高兴地抹着眼泪。
　　等狼女高兴够了，我又让她坐到画夹前执笔。我一边照着镜子让她画我，一边坐到她身边指导她。老人也拄着拐杖站在我们身后看她的女儿画我。过了一会儿，狼女终于把我画成了。狼女看看我，又看看画像，笑得直不起腰了。“不像，不像，我画得太不好了！把你画丑了！”
　　我说：“不错，画的还是很像的，第一次能画这么好已经不错了。以后我再让你画我，一定能画一张更好的。但今天这张一定不能扔，留作以后对照好吗？”
　　老人也点着头说：“爹也看着不错，就听哥哥的话留下做个对照吧！真没想到我闺女能画得这么好啊！”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如果说这十几年狼女都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那她的心里一定很压抑。尽管有老父亲的疼爱，但来自山里人那有心无心地伤害也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备受打击。所以，她只有远远地离开人群，少言寡语，才能使自己少受伤害。我学过心理学，很理解狼女的心理活动。今天能让狼女开怀大笑，能让她感受人间的温暖，我感到无比地欣慰。
　　晚饭的时候，对门的婆媳俩端着碗来二叔家串门来了。她们坐在院里的石墩子上说着说着就说起了狼女。大妈说：“狼女变了，前一阵子一提起女婿就笑眯眯的，这阵子谁要说，‘狼女，你怎么不去村口接你的女婿呢？’她肯定说，‘要接你去接，接下当你的女婿！’大妈一边说一边还学着狼女的样子，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忽然，我看见大婶看了我一眼，然后用筷子捅了她婆婆一下，神秘地一笑，我感觉底下的话肯定与我有关。果然，大婶扒拉了两口饭、抿了抿筷子开口了：“哟，娘，你说啥呢？你不知道人家狼女已经把女婿接回到家里了吗？”
　　“啊！啥时？”我二婶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
　　大婶挤了挤眼，二婶看了看我马上反应了过来。二叔一看也反应了过来。大家都看着我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大家又拿狼女接错我的事开玩笑了。
　　果不然，二婶几口扒拉完饭，用筷子敲了敲碗笑着说：“是是是，我怎么忘了。人家狼女眼光可是高着呢！人家接的女婿可是位大学生呢！咱这十里八乡的闺女们那个能有这能耐接上一位大学生呢，啊？哈哈！”我怕大家还要开我的玩笑就赶紧说：“你们聊，我有些困了先回去睡了。”说完就赶紧向屋里钻去。留下她们笑得更欢了。
　　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狼女的女婿果然来了。就像二婶她们说得那样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他要带走狼女，而狼女死活不肯。只见那个小伙子就开始粗暴地往外拖狼女了。这时的我实在按捺不住愤怒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狼女抢回来藏在了我的身后，然后对那个小伙子说：“小伙子，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你这样强迫她是不行的。你们还是处一段时间再说吧！”还没等我说完，那小伙子竟然抄起一把锄头就冲上来说：“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管我！”说着操起锄头就向我砸来。
　　我“啊”的一声惊醒，原来是个梦。停了半天，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听村里人说，梦都是反梦，不过我听说那女婿的确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想必狼女嫁过去也一定不会受屈。只可惜狼女这么小就得嫁人了，这么大的孩子在大城市里也许才上了初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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