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荣升正式助理的莫轼跟第五区的人们关系更加融洽，这个休息日大家甚至聚在一起为他办了一个小庆宴。

　　“一般小年轻初来乍到总归是不适应的，你小子倒像是天生就是混军部的料，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犯了事被从哪个军区调来的。”管仓库的老高拍着莫轼的肩膀，抓起瓶酒灌了一口，又开始夸他，“咱们这里把你招来真是捡到宝了，我还没见过谁能花半价的钱买到“顺手”，居然还能不被关林发现。”

　　莫轼笑着尝了口酒——这酒是他们偷偷买的。关林本来不让手下的人买“顺手”，但是大家私下里经常偷偷买，这次还是莫轼代购的。

　　“老高说的太夸张了，我就只是个关系户而已。”他适时露出该有的疑惑，看似不经意地问：“但是为什么说犯了事才被调来？”

　　老高罕见地卡了下壳，可能也是因为喝了点酒，然后他神秘兮兮地说：“嘿嘿，因为咱们第五区最差呗。”

　　这句话一听就有东西可讲，只等有人多问一句，给他个台阶让他表演一下勉为其难，维修装备的技术员小徐上了钩，他期待地看着老高：“为什么咱们第五区最差？”

　　这话像是给老高加了冕，他打开了话匣子：“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咱们同域的五个军区可是大不一样啊。第一区，也就是首都区，那里的人们都金贵，贵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第一区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一军也最整肃，一般人进不去。”

　　莫轼心想：难说。

　　“这第二区呢就讲人情一些，更灵活。既不用打仗又不用待在大人物们眼皮子底下，第二军……应该是最轻松的。”

　　莫轼耸肩：嘁，未必。

　　普通人对军区的了解必然不会多深，老高也一样，他说到这其实就有些心虚了，但是架不住小徐和周围人闪着求知欲的目光，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额……这第三区啊……”

　　“第三区前几年好像经常打仗。”莫轼接过了话头。

　　小徐立马说：“对，第三区被炸死的那个将军可会打仗了！只可惜他居然放着将军不当要去勾结西南角。”

　　“傻孩子，咱们第五区跟西南角来往是最密切的，你听过‘第五区跟西南角勾结’这种说法吗？”老高高深莫测地问他。

　　小徐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疑惑地回答：“呃……没有，你的意思是？”

　　“为了西南角背叛同域？莫轼他图什么？他一个有胜仗傍身的将军，老老实实在第三区待到退役，往后一辈子都不用愁。咱们这五位将军最不可能当叛徒的就是莫轼，要我说啊，呵，他肯定是得罪什么人了。”老高已经有点喝大了，说话没个把门儿的。

　　莫轼抬头望天：唉，老高啊，你终于当个明白人了。

　　庆宴上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不过谁也没有冒险率先对这醉鬼的话表示赞同。

　　偏偏他还来劲了，大着舌头接着说：“军部远比你们想的复杂，你们以为咱们这位三年前空降来的关长官就很清白么？他可是杀过人的。”

　　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把庆宴氛围拉进了惊悚频道。

　　莫轼也没料到这一出，不过看起来可以套一下话。

　　他随手给老高递酒，抬眼看着他：“咱们这鱼龙混杂，又不安全，前几天丢的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找回来。长官杀过人听起来也没那么稀奇，况且你怎么知道？”

　　“小卡特啊，你没听懂。”老高再次接过他递来的酒，“我是说他替别人杀过人，他就是因为杀了那个人才能来当军需官的。”

　　这话一出，周围都没人出声了，全都震惊地看着老高。

　　莫轼看似担忧：“老高，你认真的吗？你不是喝多了吧？”

　　小徐也附和说：“你喝多了，我带你回去歇着吧。”

　　“什么喝多了，我亲耳听见他跟什么人打通讯，说人已经处理干净了，谢谢他的栽培！”

　　“你真是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莫轼把他搀起来，“没事小徐你不用动，大家玩好啊，我把他安顿好马上就回来。”

　　“谁醉了！”老高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是没想到卡特力气还挺大，直接就给他弄起来扶走了。

　　莫轼把迷迷糊糊的老高扔在床铺上，凑近了问：“你说的话他们都不信啊，你拿不出别的证据了？”

　　“呵，都、都不信我？我说的没一句假话！”他闭着眼，像是在说梦话。

　　“你拿不出别的证据了？”

　　“关林、电脑……”

　　“电脑里有什么？”

　　老高睡死过去了。

　　莫轼本想等他清醒了再旁敲侧击地套套话，但是没想到，庆宴过后第二天老高就失踪了。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一点踪迹都没有，比屁还无色无味。

　　短短一段时间之内连丢两人，这有点太不正常了，不明就里的人们众说纷纭，把各种角度刁钻的缘由编出了花，生死不明的无趣老高顿时拥有了他两辈子也经历不完的猎奇故事。

　　莫轼却隐隐嗅到了别的意味：关林对手下人并不好，他们私下里编排长官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尽管老高昨天晚上神神叨叨，但大家只当他是喝多了胡说，没有人放在心上。但也许不是胡说呢？也许他是怕关林知道所以跑了或者关林从哪里知道把他给灭口了呢？

　　不管事实如何吧，莫轼决定给他坐实一下。

　　于是“知道真相”的莫轼无意中遇到了小徐。

　　小徐看他神情异常，一头雾水地问：“哥，这是怎么了？”

　　莫轼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小徐感觉像被铁箍扣住了，他的表情让小徐莫名紧张，莫轼声音很低，说出的话却近乎宣判：“老高那天晚上说的是真的……他被关林灭口了。”

　　小徐感觉好像有一条冰凉的蛇顺着他的脊椎迅速蜿蜒而上，绕紧他的脖子，伸出蛇信舔了一下。

　　老高被杀的消息瘟疫一样在众人里迅速蔓延，那天晚上参加了庆宴的人全都坐不住了。

　　很快他们再次凑到了一起，不过这次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老高只是个管仓库的，他到底怎么知道关林的事的？”

　　“别管他怎么知道的了，先想想咱们这几个人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那天晚上咱们都听见了，都躲不过。”

　　“有没有天理了？我们这么多人，他想杀就杀？”

　　“你别忘了他可是空降军需官的，柳德米拉将军被停职调查的时候，他甚至还想暂代将军职务，他背后绝对有人撑腰。第五区天高皇帝远，咱们能逃得过吗？”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虹膜认证成功的声音，这些人惊弓之鸟一样迅速盯向门口，门自动打开，有几个人已经警惕地站起来，然后他们看见了莫轼。

　　“抱歉，我来晚了。”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他看似不经意地把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各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说得轻巧，我们能逃到哪儿？西南角么？那很可能死得更快。”

　　莫轼找地方坐下：“我没说要逃去西南角。”

　　“那怎么办！把关林宰了吗？”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莫轼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呢？”

　　那人闭了嘴，震惊地看着莫轼。

　　“卡特，你来这里不久，有些事你还不清楚，关林他有靠山，他……”

　　莫轼打断他，笑眯眯地说：“的确，但你忘了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这句话点醒了他们，每个人都看向莫轼。

　　对啊，他也是空降来的，他还自称关系户呢。

　　莫轼什么话都没说，但这种过于淡定的态度却又仿佛暗示了很多。他坦然地坐在众人猜忌的目光里一语不发，好像他天生就习惯了被万众瞩目，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发现他是不同的，就好像一片灰色之中有一个红点慢慢凸显出来了，他们互相交换眼神，没有人说话。

　　小徐率先打破了这种视线拥挤的沉默，他试探地问：“但是卡特哥，你也有靠山的话，为什么一开始只是关林助理的助理呢？”

　　好孩子，微笑是一种礼貌，更是一种警告。

　　这句话不只是小徐一个人的疑问，众人的目光有如实质，但莫轼丝毫没有在意，他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小徐，屈尊降贵地回答：“不这样的话我怎么让关林对我放松警惕好抓住他的把柄呢？难道我要直接让柳德米拉替我昭告天下然后大驾光临么？那样关林会把一切都演好给我看的。”

　　让柳德米拉昭告天下……

　　柳德米拉是第五区的将军，能随口说出这种话的人，他得是什么职位？

　　这番话惊到了这里的所有人，有人近乎带着敬意地问：“你、您认识柳德米拉将军？”

　　莫轼垂下眼，惋惜地说：“一个老朋友罢了，三年前洛沙湾港爆炸，她被停职调查，真是无妄之灾啊。我也没有帮到她太多，只是这期间一直反对关林暂代将军职务，直到一年多前才成功让她恢复军职。唉，还是让她这个朋友白白憋屈了近两年。”

　　这个屋子里的人都一脸“军方内部之间的斗争机密能在这里说吗？原来卡特是来微服私访的”的表情，对莫轼这个疑似比柳德米拉级别更高的人肃然起敬。

　　于是最开始的大话现在想起来靠谱多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来：“您想怎么杀关林？”

　　莫轼神情淡淡的：“杀他好说，这个你们不用管。”

　　稳坐长官椅的关林做梦都不会想到杀自己在小白脸助理嘴里已经变成“好说”了。

　　密谈结束后，每个走出这里的人都不再惊惶，同时一脸讳莫如深，仿佛被这个有着卧蚕痣的男人撒下了安心又秘密的圣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