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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
赵真仪见状,笑出了声:“ 教了这么久,可学会了?”
许初瞥了他一眼,倏然提起毛笔,在符纸上一笔一画的写下符文。随后,她学着赵真仪的样子,双指夹着符纸,凝神催动。
不过,符纸并没有成功化作千纸鹤,只是轻飘飘的悬浮起来,向赵真仪飞去。
而赵真仪不过抬手捏了个诀,那符纸便在空中一转,掉头直奔许初,贴上了她的面门。
许初深出了一口气,像是较上了劲,一口气画了十来张符。可每当符纸飘向赵真仪,总会被他信手转向,悉数奉还。
不多时,许初的发顶坐着千纸鹤,脸颊、衣襟上都贴满了符纸,整个人几乎被埋进了黄纸堆里。
她的小脸上渐渐张红,眼里泛起恼意。
而造成这一切都罪魁祸首,竟还气定神闲的倚在一旁,要她笑一个给他看。
蓦地,许初抽了抽鼻子,竟哭了起来。
赵真仪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心下微动:莫不是真欺负过头了?
他赶忙上前,揉了揉许初的发顶,语气软了下来:“是师父不好,那……师父给你笑一个,好不好?”
哭声戛然而止。
就在赵真仪俯身凑近的时候,许初瞬间出手,“啪”地一声,将一张符纸牢牢贴在了他的额前
在赵真仪错愕的目光中,许初破涕而笑。
许初笑的眉眼弯弯,吐出两字:“反击。”
赵真仪出神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揭下头上的符,无奈道:“在哪学的?尽不学好。”
许初理直气壮:“你教的。”
赵真仪挑眉:“我可没教你使坏。”
许初抿着嘴不接话,只从鼻子里哼了个声。
“骗到师父就这么高兴?”赵真仪附身看她。
许初抬眸:“谁叫你老欺负人。”
赵真仪端详着她的模样,忽然轻笑:“倒是笑的好看多了。”
许初的笑容僵在脸上,转笑为瞪:“……”
自那日后,赵真仪仿佛摸到了养育许初的窍门,像是找到乐趣了,又像是存心似的逗她。
时而捏些稀奇古怪的诀去扰她分神,时而在教她身法、剑术时,刻意为难。
总要等到她被惹的跳脚,那双沉静的眸子逐渐被恼怒和不服气点燃,赵真仪才含笑上前,温言软语地将人哄好。
赵真仪哄人的法子也是五花八门,有时是镇上铺子新出的糕点,有时是做些她爱吃的饭菜,有时是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实在不济,他也会在过招时卖个破绽,让她把气撒出来。
许初的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许是在这般日复一日的相处间,让她整个人也鲜活了起来。
后面的日子里,赵真仪再带许初下山时,她已能跟村里的孩子玩作一团。
村子人大多都是良善之辈,孩子们更是天真不记事,即便许初往日里不搭理人,但孩子都很敏锐许初的变化。
不过几个嬉笑追逐的午后,他们便熟稔得像相识已久。
杨梓晴仍会主动跑过来牵许初的小手,领着她去玩,两个小姑娘渐渐形影不离,成为彼此的手帕交。
赵真仪见许初慢慢融入了这里的生活,也放下心来,他开始隔三差五的出去做任务,这时候便会将许初托付给苏娴一家照料。
虽说,许初和普通小女娘学的东西并不相同,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小女娘夜半并枕,在床榻上说些私房话。
杨梓晴歪着头问:“许初,你都在山上学什么呀?”
许初撑着下巴,想了想说:“师父说我适合学符,一般每天都在画符,画完符学些卜算、还有练剑。”
杨梓晴眨了眨眼:“啊?这都是些什么?”
“都是我们这门的课业”许初说完,又反问道:“你呢,你不用学这些吗?”
杨梓晴软软的靠过来:“我一般都学女红,像是刺绣、纺织、缝纫这些。”
许初若有所思:“听起来好像不比我的简单哦。”
“你的听着才难呢。”杨梓晴戳了戳许初的手臂,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以后要用这些本事谋生吗?”
许初点头:“嗯,你学女红也是谋生吗?”
“嗯?不用呀。”杨梓晴说着,脸上泛起淡淡红晕:“我们女儿家及笄后就要嫁人啦。”
许初惊呼:“嫁人?!”
“对呀”杨梓晴说着好奇的问:“许初,你到了年纪不也要嫁人吗?”
许初笑了笑,挑起耳边一缕发丝:“我已经是修行中人了,不讲究婚嫁一事。”
“原来如此……”杨梓晴其实也没太明白许初说的修行是什么。
而后,她声音轻快道:“不过,我倒是很期待及笄呢。”
许初:“为何?”
杨梓晴的小脸更红了,声如蚊蚋:“我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你也认识的……就是柳家二公子。”
许初恍然大悟:“哦,我记得他,柳季同,前段时间中秀才的那个。”
杨梓晴羞怯的点头,眼睛亮亮的:“你觉得他如何?”
许初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来给你算一卦。”
杨梓晴:“好。”
只见许初凝神掐指,合了两人八字,片刻后展颜一笑:“天作之合。”
“真的吗?”杨梓晴惊喜的握住许初的手。
许初挑眉,含笑望向杨梓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日子一晃而过。
连绵一周的暴雨初歇,夏末的蝉鸣还未消。
村子里的男人们便迫不及待的进山打猎、下河捕鱼,想为家里添些荤腥。
苏娴的夫君杨拓也是其中之一。
那天清晨,杨梓晴拽着杨拓的衣角软磨硬泡,非要跟着去捕鱼,说要给爹爹帮忙。
杨拓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就宠的没边,终究还是带上了她,与几个相熟的村民一同乘着船入了河。
船行至河心,众人还在笑谈雨后天晴,正是捕鱼的好时机。谁知这闲话未落,上游忽然传来巨响。
或许是积水太多,又或许是堤坝年久失修,河水冲垮了河防,如巨兽张着血口扑来,瞬间将一袭人全部卷了进去。
渔民们虽熟水性,可那水流太急太浑,几个大浪砸下,便能将人拍晕。
杨拓水性极佳,却因为护着女儿束手束脚,他拼尽全力将杨梓晴往岸边推,可小姑娘被湍急的河水呛得不停挣扎。
结果不言而喻。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厄,有些侥幸被冲上岸的一两人间回性命,而杨拓父女再也没能回来,就连尸首都尚未寻回。
村子里连夜聚满起了人,不少妇女已经忍不住抽抽嗒嗒的呜咽。毕竟此刻仍未回来的,只怕是天人永隔了。
赵真仪就是这时候被请下山的。
这行,他带上了许初,原因无他,教再多,也不如亲身历练一番。
再者,许初确实已经到了该历练的年纪。
赵真仪先是取出几个铜钱,在众人面前一一排开,推算初七八个人的方位,最后将剩下的两人交给许初来算。
这些年来,许初用功丝毫没有懈怠过,此类的卜算也本是基础,凭借失踪之人的贴身之物与八字,她很快便确定了最后两人的方位。
方位既定,村里立刻派人分开寻找。
有些人被冲的极远,几乎快到下游。
待将所有逝者寻回,也已是三日之后。
苏娴见着夫女的尸身,当场哭晕了过去。连日的煎熬与等待,早已让她心力交瘁。
这是许初在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近的感受到人世间的别离。
其中一人,还是她这些最亲密的闺中密友。
她不禁沉浸在这种失去什么的情绪里,眼眶泛红。
最终,她被赵真仪推了推身子:“初儿,随我去做法事。”
许初抹了把眼角,点了点头:“嗯。”
白色经幡在河风中簌簌作响,供台静静的立在岸边。
赵真仪端坐在中央,诵念往生的经文,随后他便和许初一同画了数道符纸,一一贴在周边的树干上。
“赵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镇凶。”
“哪来的凶要镇?这不都是咱们村里人吗?那几家,还有老杨家,哪个不是好人。”
“诶呦,你不懂可别乱说,我之前听说过,这种天灾丧命的,容易生怨,要是不妥善安置,只怕会闹些怪事。”
两人贴完符后,赵真仪开始运法催动符纸,许初则站守在供台右侧。
这是她第一次随师父行法,尚不熟悉这些繁琐的章程,因此她只做了些辅助的活。
他们贴的那些符,并不是村里人说的什么镇压之用,相反,这是引渡,淹死的人会在洪流里找不到回家的路,这些符正是引他们归路,进入轮回。
就在赵真仪做法期间,许初忽然瞧见河里有一男一女正在朝她招手。
他们离得很远,脸上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
待她回过神来,半截身子已没入河中。幸好她的另一只手被赵真仪牢牢拽住,正奋力将她往回带。
赵真仪望向那边,声音沉静:“不甘心,也不能带走我的徒儿不是?”
许初惊魂未定,一阵后怕,这才看清出远方那两人,正是杨拓和杨梓晴。
只是他们的模样已经变得过分骇人,杨拓的腰腹几乎是断开了,还能看见些内脏;杨梓晴的面庞浮肿,一道深长的伤口贯穿脸颊。
此刻,杨梓晴正阴晴不定的死死盯着许初。
许初隐约听见杨梓晴幽幽的冷音:“阿初,来玩啊……”
但她望着杨梓晴那漆黑无光的眸和咧开的血口,几乎要吓昏了头。
赵真仪迅速将许初带回岸上。
岸上的村民早就躁动不安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太吓人了……”
“我看阿初那孩子像被什么牵着往河里走过去了。”
“又闹鬼了!”
“赵道长,您快些处置了吧,这看得人心里发毛!”
赵真仪将外衫脱下披在许初颤抖的肩上,始终握紧着她的手,他侧过身朝身后道:“乡亲们先请回吧。这里要生变故了,不宜久留。归家以后,切记闭紧门户,七日内莫要随意走动。”
听得赵真仪吩咐,村民们纷纷离去,折返回家,只留下两三户,他们的家里都死了人,不愿意就这么回去。
苏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有些疯癫的扑上来抓着许初:“是不是我家的?是不是梓晴来找你了?”
许初被她抓的肩膀生痛,双目瞬间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或者这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赵真仪立刻将两人分开,缓缓道:“苏夫人,请节哀。”
苏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浑身颤抖,她的视线从许初身上挪到赵真仪身上,死死瞪了片刻,她嘶吼道:“节哀?我夫君和女儿都没了!我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厉又悲凉,踉跄了几步,最终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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