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栖迟

　　读诗夜晚的圆满，犹如一场温柔的春雨，使得“栖迟”在社区中的根基更加牢固。接连数日，均有那晚的新面孔慕名而至，点上一杯香浓的咖啡，静静地在角落里坐上一下午，或是对墙上沈清悦的那幅《雨中栖迟》投去好奇的目光。
　　沈墨晴的心情仿若滨城五月的天空，日渐明媚。她已能够单凭香气辨别出不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即便在忙碌之中，也能一边制作拿铁，一边聆听客人的点单，同时心中盘算着库存，一切尽显和谐的条理。
　　这日午后，阳光明媚。沈墨晴正在教授沈清悦如何用巧克力酱在卡布奇诺上绘制简单的图案。
　　“手势要轻柔，落点要精准……”沈墨晴一边示范，一边轻声指导，一个歪斜的笑脸图案便跃然于奶沫之上，引得沈清悦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墨晴姐，你的笑脸好有个性啊！”沈清悦笑道。
　　“心意到了即可。”沈墨晴微笑着，用抹布拭去指尖的巧克力酱。这样轻松的氛围，是她曾在办公室里无法想象的。
　　就在此时，风铃响起。
　　沈墨晴习惯性地抬头，微笑着说出“欢迎光临”，但后半句话却梗在了喉咙。
　　门口站着的，是周屿。
　　他身穿昂贵的休闲装束，与“栖迟”的朴实质朴显得格格不入，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和不置信。他的目光在店内环视一圈，最终落在吧台后的沈墨晴身上，定格在她未及收敛的笑颜上，以及她身上那条略显褪色的亚麻围裙。
　　“墨晴？”周屿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真是你吗？”
　　店内的几位常客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李教授从诗集中抬起头，张阿姨与她的姐妹交换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沈墨晴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仿佛从温馨的时光中被猛然拉回过去。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这是她面对挑战时的习惯性动作。
　　“周屿。”她平静地点头，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好久不见。”
　　周屿走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我……听说你辞职了，问了许多人，才得知你可能在这附近。”他顿了顿，环顾四周，“但我没想到……你竟在这里经营着一家这样的店。”
　　“这样一家店，究竟是怎样？”沈墨晴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下意识地擦拭着，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只是……很……特别。”周屿斟酌着用词，但他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困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在他看来，从顶尖广告公司的总监到一家社区咖啡馆的主人，这无疑是一种沦落。
　　沈墨晴没有作声，只是问道：“需要点什么？”
　　“一杯美式咖啡。”周屿回答，目光落在她擦拭杯子的手上，“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寒暄，又似在试探。
　　“谢谢。”沈墨晴转身准备咖啡。她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审视着她，审视着这家店，审视着她选择的生活。
　　“这家店，是你一个人在经营？”周屿打破了沉默。
　　“目前为止，是的。”沈墨晴没有过多解释陈泊远的存在，她不想将他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于她过去的审视之中。
　　咖啡机的嗡鸣声暂时填补了两人间的空白。当沈墨晴将那杯醇香的美式咖啡推到他面前时，周屿终于忍不住问道：“墨晴，为什么？以你的才华，即使离开原公司，也有无数更好的选择。如果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沈墨晴打断他，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是我选择的生活。”
　　周屿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眼前的沈墨晴，褪去了职业装束的盔甲，素颜朝天，发髻随意地束在脑后，眼中不再有过去的焦虑和紧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宁静与柔和。这种柔和，比记忆中的雷厉风行，更显得坚定不移。
　　“你知道吗，”周屿苦涩地笑了笑，“你变得让我都快不认识了。”
　　“人总是要变的。”沈墨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梧桐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或许不是变了，只是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这时，陈泊远从后厨走出，手里端着一盘新烤的饼干。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吧台处的异样气氛，目光在沈墨晴和周屿之间稍作停留，没有多问，只是将饼干放在台面上，对沈墨晴轻声说：“新烤的，尝尝味道。”然后默默退了回去。
　　他这自然而细腻的举动，无声地传达出一种支持和默契。
　　周屿目睹这一幕，似乎有所领悟。他沉默地喝完了咖啡，放下杯子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咖啡很美味。”他起身，从钱包里抽出钞票放在台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沈墨晴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真正轻松的微笑，“前所未有的好。”
　　周屿点了点头，那个笑容似乎让他信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家咖啡馆，望了一眼面前这个平静从容的沈墨晴，转身离去。
　　风铃再次响起，标志着他的离开。
　　店内的气氛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插曲。但沈墨晴明白，有些事物已然改变。周屿的到来，如同一面镜子，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
　　她没有感到失落或怀旧，反而有一种释然的轻松。她为李教授续上红茶，为张阿姨的杯子添加热水，然后走到沈清悦身边，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拉花教学。
　　“刚才那是……”沈清悦低声询问。
　　“一个老朋友。”沈墨晴轻描淡写地说，拿起拉花缸，“来，我们继续。记住，手势要轻柔。”
　　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稳健，心境也更加明净。她明白，当过去的阴影找上门时，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因为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每一步都走得坚实而有力。
　　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暖光洒在“栖迟”，而她，终于真正地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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