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与海棠

　　天渐渐热起来，有人已经穿上了短袖，她还套着长袖，跑到食堂出了一身的汗，随即脱下外套排在队伍当中，朝领了餐盘的麦麦招手，轮到她刷饭卡的时候，瞥了一眼卡里的余额，眼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个月汪雪莱依旧没给她打钱。
　　“不要排骨了，换成花菜吧。”
　　她花钱的地方不多，主要买一些真题卷，日用品，吃饭，水电费什么的，一个月几百还能剩点儿，可她这个月花的是之前剩下的钱，已经没剩多少了，眼看这天马上就要热起来，家里还要开空调，她可以不开，但主卧她没法让他不开，电费会更多，眼下这点余钱...有些负担不起，她花的每一笔钱都得斟酌清楚。
　　希望汪雪莱能早点想起来她还有个闺女得生活。
　　饭菜吃得没滋没味，麦麦看出来她有心事，问她：“怎么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她摇摇头，笑了笑，“没事，天热了，有点儿吃不下。”
　　麦麦见她都是素菜，于是把排骨分给她一多半，“减肥吗？连肉都不吃了，多吃点儿，你又不胖。”
　　她看着排骨，差点儿没忍住泪腺开关。
　　“我吃不了那么多。”她夹过去几块。
　　夏清言早早吃完了，端着餐盘正巧从她身旁经过，看了一眼她低着的头，随手把没开封的酸奶放在了她手边，“吃这么素？”
　　说完，不等她抬头又跟身旁的人说着话走了。
　　麦麦咬着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看走远的人，还有面前这个“食欲不振”的少女，问她俩人什么情况，看着关系挺不错啊。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件事，连麦麦都不知道，她只能说：“又没仇没怨的，和睦相处不好么？”
　　友好相处是良策，就算与人为敌，她能得到什么好处，能有什么改变，海棠暗暗苦笑。
　　她抽空在心里算了笔账，省吃俭用下来，剩余的全部存款勉强能撑到放暑假，这几天她吃得都很素，买的都是食堂最便宜的饭菜，麦麦还当她这段时间就是在减肥，并没有多疑。
　　晚自习下课，夏清言在楼梯口等她出来，两人一起骑车回去，半道上，她肚子饿得咕咕叫，静悄悄的大街上，这声音格外突出，让人有些尴尬。
　　“饿了？”夏清言听得一清二楚，笑出了声，顿时遭到一记白眼。
　　夏清言止住笑，“要不要买点儿吃的回去？想吃什么？”
　　她胃里空荡荡的，能感觉到胃酸在澎湃，不垫巴点东西这个晚上应该是睡不着了。
　　“麻辣烫。”她好久没吃了。
　　可是路过的麻辣烫店已经歇业，夏清言提议去路对面的商场一楼的快餐店买点儿吃的，她拒绝了，那里的东西比街边的麻辣烫贵多了，最后去便利店买了一些面包和泡面。
　　回家之后她把面包装书包里带到学校，饿了充饥，大课间的时候，她噎了一块面包塞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麦麦的声音越来越近。
　　“外面可热闹了，隔壁学校的何爽来找夏清言，当面跟他表白。”
　　何爽？那是谁？她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食物。
　　“隔壁高二的年级第一，人长得也好看，要不要一起去凑凑热闹？”
　　她摇摇头，正在为中午吃什么发愁，哪个窗口的饭菜好吃又便宜。
　　麦麦出去打探军情，等回来的时候预备铃响了，她抓紧时间分享情报，“那何爽还发起了个挑战，说是这次期末考试比谁考的分数高，输的一方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这个要求不用说就知道是什么，海棠摆摆手，小声说：“老师来了。”
　　夏清言答应了么？她不知道，麦麦没说。
　　中午食堂里人山人海，麦麦去吃大盘鸡拌面，她单独去排另一个窗口，拿着餐盘在队伍里等着，轮到她的时候，只点了两个素菜，土豆丝和豆芽，这是最便宜的，又拿了一碗紫菜蛋花汤，她把卡贴上去，看了看余额，只剩两位数了。
　　她见打饭的大妈比平时多按了两块钱，连忙把卡拿开，“怎么多了两块钱？”
　　“没看见这汤多了肉丝儿么，当然涨价了。”
　　她又看了眼余额，咬咬牙，把汤放下，“汤我不要了。”
　　忽然，她手里的餐盘被人抢走，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红烧肉，粉蒸排骨，鸡块，加一个鸡腿，这汤也要，都打两份。”说完，夏清言把自己的餐盘也递过去，刷了他的饭卡。
　　打完饭，见她要走，他说：“跟我一起。”
　　海棠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没有说话，默默吃着饭。
　　“没钱了？”他问。
　　“还有一些。”
　　“一些是多少？连多两块的汤都不要了，都是素菜，之前见你也是全素，你妈没给你打生活费？”
　　夏清言见她沉默着没说话，便知道了答案，“多久没给你打钱了？”
　　“...两个月吧。”其实不止。
　　他的脸色沉下来，想起之前她拿了那么多面包和泡面...
　　“我的卡你先拿着。”
　　海棠看他递过来的饭卡，心里不是滋味，“不用了，我还有钱。”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碎成玻璃渣扎出了血。
　　“拿着，别省。”他的语气有点冷，“够吃吗？不够吃我的。”
　　他把餐盘里的肉夹给她，眼看越来越多，海棠赶紧制止，“太多了，吃不下。”
　　这顿饭吃得很饱，可她心里堵成了一堆，苦苦的，像发酵了的中药渣子堆成了山，自从上次她跟汪雪莱闹矛盾后，也收到过她的消息，两人的对话像是在例行公事，每次不超过三句，她犹豫过要不要开口问生活费，可最后都删了干净。
　　她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别人新生活的负担。
　　以前她从不操心生活费的问题，汪雪莱在这方面从没苛待过她，也不要求她节省，总是让她买点儿贵的东西，说贵的不一定好，但便宜的一定不好，虽是这么说，但她也从来不乱花钱。
　　可是…她也从没想过现在竟然会陷入连饭都买不起的窘境。
　　晚自习后，夏清言带她来到取款机，取了两千现金装她书包里，又问她的银行卡号。
　　“现金就够用了。”她不想接受过多他金钱上的施舍。
　　“你是要让我回趟家去你卧室翻一遍么？”
　　海棠咬着下唇，打开手机备忘录给他。
　　“给你转了两万，没钱了吭声。”夏清言揉揉她的头发，“别委屈自己，你才多大。”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她这才真切体会到，心里的落差一下子被拉到谷底，也明白了汪雪莱的选择是基于什么。
　　富足的生活确实会给人十足的底气。
　　“我会还你的。”她捏着手机，盯着接收到的信息，不知道用什么能止住心上的窟窿。
　　这个周末是个艳阳天，破天荒地，她来到那栋别墅，脸上的严肃跟这着实天气不符，她站在门口做足了心里准备，看着门铃，这手指头拿起来又放下，就是按不下去。
　　还是算了吧。
　　发个消息就行了，打个电话也可以，没必要非见一面。
　　她纠结到心烦，心里悄悄打了退堂鼓。
　　还是走吧。
　　谁曾想转身就撞上了人，还没等她抬头去看是谁，门铃已经被按响了。
　　“这门铃就那么难摁？”夏清言收回手，摁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进去。”
　　他直接输了密码开门。
　　进门那一刻，她承认自己有点慌。
　　夏清言似乎看出她的紧张，按着她的肩膀捏了两下，“放轻松，不一向胆子挺大的么，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咬咬嘴唇跟着进去，环顾一圈，并没有看见汪雪莱的人影，倒是碰见了正准备出门的夏铭生。
　　“就你自己？”夏清言问，外人听不出来这是在跟自己父亲说话。
　　对于他们的到来，夏铭生显然有些意外，“棠棠来了，哦对，你妈妈这段时间出差去了，应该是今天回来，你要是找她的话，就在家里等一下，阿言你没事就陪你妹妹坐会儿，我有事需要出门一趟。”
　　夏铭生的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但夏清言的普通话却很标准。
　　她微笑着点头，“叔叔再见。”
　　他们一家三口生活的时候，汪雪莱并不经常打扮自己，她衣橱里有很多漂亮裙子，但没见过她穿过几次，海棠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不穿。
　　她说，都过时了。
　　可她看着那些裙子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的。
　　一楼客厅西边墙上，挂着一张偌大的海报，火红的长裙，微卷的长发，肆意动人的笑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汪雪莱。
　　汪雪莱很幸福，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温润并不属于她这个“外人”，那是她记忆中不曾存在过的一面，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所有的喜怒哀乐混杂在一起一股脑涌进腹腔，撑得难受。
　　她记起来此行的目的，她是来质问的，质问她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个女儿。
　　但现在…她不想问了，也许打电话才是最合适的。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通了电话，她仰着头凝望着眼前的海报，幽幽然开口，“妈，你是不是忘记给我转生活费了？”
　　她听得出电话那头的讶异，还有质问她助理的声音。
　　“对不起棠棠，妈妈助理打错账户了，我这就给你转——”汪雪莱的声音带着焦急和愧疚，斥责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没多久她手机发来了一条入账消息。
　　如果是以前，她会说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
　　离开夏家的时候，她是带着某种决心的，这是她最后一次向汪雪莱索取。
　　回去的路上，她对夏清言说：“那两万二，我暂时先不还你，我可以给你写张欠条。”
　　“我们不是一家人么，跟我客气什么，就当是我的房租。”夏清言揉了揉她的头发。
　　海棠没再说话。
　　深夜，窗台亮着一盏蓝色台灯，灯影交错，桌面摆放着一张记录详细的成绩单，她把纸张压在台灯底下，低下头埋在满是红黑交错的错题本里，钟表滴滴答答，落在纸上的笔尖也跟着一动一响，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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