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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若怀卿将她带到洗砚池旁边,“自己洗。”
沈蕴象征性地掬了两把水。
若怀卿盯着她裙摆上的污渍看:“经常被欺负?”
沈蕴:“这也不算欺负吧……”
若怀卿没声儿了。沈蕴蹲在池边专注地洗裙摆上的泥点子,听若怀卿这么久没吭声还以为自己又把人得罪了,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大夏天好悬没让他冻成冰雕。
沈蕴:“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若怀卿没说话,就拿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看,脸色黑的像在大太阳底下吃了八百年酱油。
沈蕴原本还想耍点嘴皮子功夫,但一想到他漆黑如锅底的脸色,又只得作罢,低头更卖力地搓裙摆。
眼瞧着裙子上的泥点子都洗得差不多了,沈蕴站起身来:“那我先……”
“站住。”
沈蕴脚步一顿,在原地站好。
若怀卿说:“干了再走。”
湿着衣裙回去上课不好,沈蕴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盛京气候舒爽,即便时值炎夏也不至于晒得人耐不住,太阳暖融融地烤得人很舒服。
两人在原地站了没一会儿,若怀卿说:“再有这样的事就告诉我。”
沈蕴不是爱告状的性子,她总觉得这些是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自己绝不会因为这些事告状。但她也有点儿摸清若怀卿的性子了,知道若不是不顺着他的话,他又能黑着一张锅底脸。于是她顺从地点点头,甜甜地朝他一笑:“好的,我知道了。”
若怀卿脸色还是没有好转,但终于肯放她走了。
沈蕴走回去的路上还在心里想: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能让他如此上火,也不知平日里要喝多少金银花茶。
但不管怎么说,自那天以后,不知道为何国子监再没有人找过沈蕴的麻烦。
回了学堂,之前的老学究讲到一半被气的回家喝茶了,若怀卿接过书本继续就着四大败战继续讲。他捏着书角看了一眼,又将书本放下。
若怀卿与大家年龄相仿又乃朝中新贵,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学堂里的其他学生纷纷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王寻晦怎么也是出生弘农王氏,荣耀门楣都是靠世代将军打下来的,怎么出了王寻晦这个叛徒?”有人如此唾弃道。
有人应和道:“这便罢了。世家大族,有一两个渣滓也正常,只可惜了他女儿,前脚刚受封飞云将军,转眼自己老爹成了卖国贼……啧啧。”
有人拱手:“如此看来,时人崇文,朝廷抑武也无可厚非了。”
“这是自然,如今兵权统调分离都还有萧氏之徒包藏祸心,致使陇南地接生灵涂炭,山河同悲。若是真将兵权全权交出,泱泱大国何处能有净土?”
有人反驳:“作甚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庙堂之上何至于无人可用,萧绍之一人之过,又何至于牵扯兰陵萧氏全族?”
兰陵萧氏,纵横两朝,世代武将,门风贵重。萧氏一门曾出过三十多位将军,号称“两朝天子,九萧国将”。若不是萧绍之连累全族,只怕如今无人能出其右。可就算萧氏一族被灭,也依旧有人崇尚其门风。
若是从前,谁敢指摘萧氏只言片语,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前人湮灭于尘埃后只能任由后人评议,如今每每提及萧氏,都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有人反驳道:“你们将萧氏一族贬得一文不值,我还以为你的官衔在萧氏之上了。实则你族中子弟加起来都未必比得过人家一根趾头。”
“那又怎样?我又没被诛全族。”
“你何止没被诛全族 ,你还没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呢。”
对面狠狠恼了,一口气憋得自己涨得满脸通红,原本肥硕的脸庞涨得像个烧红了的球:“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见不得你苍蝇逐臭般贬低他人,踩他人一脚并不能证明你本性高洁。兰陵萧氏就算被灭族也不代表可以受你随意指摘,人家满族荣耀没落了,好歹也能证明曾经荣耀过,不像你——”
这人说话忒狠,还连带着用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对方,对面一下就被点燃了,只听见他一拍桌子,然后便是众人的劝导:
“朱儒,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何至于此呢,不必如此较真吧。”“是啊是啊,快坐下。”“…………”
七嘴八舌的劝导没有起到一点儿作用,朱儒更气了。
这时,有一清越的女声响起:“既是史事,何必惧辩?评价前人功勋崇尚瑕瑜互见,功过参半,一味毁誉非君子所为。”
此人正是柳长青。
柳长青人如其名,身形如柳,纤长摇曳,自有风骨。她一开口,旁人自然不敢再搬弄。
这时,若怀卿也开口道:“弘农王氏,兰陵萧氏,建功颇丰。”
满堂皆静,沈蕴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场闹剧暂歇,好不容易熬到临近放学,沈蕴正撑着脑袋琢磨一会儿还去先前去过的那家茶楼听戏,便听若怀卿道:“沈蕴留一下。”
沈蕴:“……”
国子监的学生很快散尽了,若怀卿不知在写些什么,沈蕴在位置上望着若怀卿。
望了半响,沈蕴道:“老师,您有事儿吗?”
若怀卿语气平淡,丝毫听不出诘问:“今日为何顶撞老师?”
“哦,这个,”沈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算顶撞吧,各抒己见罢了。”
沈蕴是个打开了便合不上的话匣子,“那先生同我说些什么……妇德静正……多的我也记不住了。我就奇了,像我这样的学生——一把摔墙上都沾不住的烂泥,先生同我说这些不等同于对牛弹琴么……”
沈蕴暗示若怀卿千万不要英雄主义作祟,试图感化一个声名在外的纨绔。若怀卿听了半响,手中的笔没停,甚至还点了点头。沈蕴以为他们能达成友好协议各自安好互不干扰的时候,若怀卿拿了一张宣纸放在沈蕴面前,低头看着她:“答完就能回家。”
沈蕴低头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纸上写满了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国子监教学内容向来围绕四书五经六艺展开,若怀卿出题紧扣考纲,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沈蕴是个看见字就头大的纨绔草包。
她叼着笔看了半响,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老师,不瞒您说……我其实字儿没认全。”
若怀卿丝毫不恼:“哪个不认识?”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认识。”
最终,沈蕴在若怀卿的督促下磕磕绊绊勉勉强强填完这张卷子,拖着饥困交加的身体回到御史府时满脑子之乎者也,哪里还有精力琢磨去何处消遣。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若怀卿都在课后将沈蕴单独留下写试卷。但沈蕴这人思路奇清,若怀卿这样不知节制地往她脑子里灌知识没能让她迷途知返,反而让她在纨绔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沈蕴觉得,反正无论怎样都会被单独留下,那更没必要兢兢业业地在学堂上课了。
反正也听不懂,还不如享受当下,趁早出去玩。
理清道理的那一天,沈蕴翘着腿,趁着老师一个转身的间隙就从窗台翻了出去,足尖轻巧点地,她捋了把头发,在国子监内逛了起来。
国子监内的建筑沿中轴线对称分布,形成了“左庙右学”的格局。沈蕴依次穿过集贤门和太学门,在六堂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好玩的去处,她颇为遗憾地感叹一声,然后在国子监东北角找了颗枇杷树,爬到树上睡觉去了。
枇杷已经熟过了,硕大的枇杷树上只剩下郁郁青青的枇杷叶交相掩映,刚好当遮阳了。沈蕴随手扯了片枇杷叶挡住眼睛就和周公约会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不时从树下飘上来几句细碎的人声将她吵醒了。
“风筝呢?明明看见掉到这边了……”
“地上没有,树上吧。”
“是吗?柳姐姐你有看到在哪里吗?”
“没呢。”
“我以为你看见了。”
“我瞎说的。”
沈蕴扑哧笑出声,拿开眼睛上的枇杷叶,刚好和一只燕子模样的风筝眼对眼。
“树上有人?”树下那个黄衣女子听见了沈蕴的动静。
沈蕴探了个头出来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好啊。”
“是你啊!”黄衣女子显然将她认出了,说话的口气瞬间就不太客气了:“喂,你有看见一只风筝吗?”
沈蕴一只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叶子,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那只风筝上。树上叶子繁多,仰头看去只能看见沈蕴半个身子和一片粉色的衣裙。
黄衣女子见她半响没应,催道:“喂,和你说话呢。”
沈蕴轻笑一声,她此时觉得风筝上的燕子画的肥肥的,很可爱。
黄衣女子又催她:“我和你说话呢,你理理我啊!”
沈蕴撑着头,唇角轻佻地勾起:“你讲句好听的我就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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