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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崩塌
西郊马场弥漫着干草、皮革和马匹特有的腥臊气味。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在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马蹄踩踏地面的闷响和骑手的吆喝声。
朱雨洁穿着陆沉舟派人送来的骑马装——白色马术衬衫,黑色紧身马裤,长筒马靴。衣服很合身,像是专门为她订做的。这让她既觉得受宠若惊,又隐隐不安:陆沉舟对她的尺寸了如指掌,说明他调查过她,而且调查得很仔细。
陆沉舟本人已经换好装束,正站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骏马旁,轻轻抚摸马的脖颈。那马儿看起来脾气不小,不时喷着鼻息,蹄子刨地。
“它叫‘将军’。”陆沉舟头也不回地说,“三岁,纯血,性子烈,摔过三个骑师。”
朱雨洁走近几步,能闻到马身上浓烈的动物气息。“陆总让我驯服它?”
“不是驯服。”陆沉舟终于转身看她,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是让你明白,有些东西,天生就不是你能驾驭的。就像宁渊,就像我,就像这个圈子。”
他拍了拍马脖子:“上马试试?”
朱雨洁看着那匹马。它真的很高,肌肉线条流畅,眼神里有一种野性的傲慢。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骑过那种温顺的老马,慢慢地走在田埂上。但“将军”和那种马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我……不太会。”她实话实说。
“所以才要学。”陆沉舟招手叫来马场的教练,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干的中年男人,“王教练会教你基础。一小时后,我要你自己骑着它走一圈。”
一小时后?朱雨洁心里发怵。但她知道,这是陆沉舟的测试。如果连一匹马都不敢骑,那她所谓的“想要选择权”就是个笑话。
王教练很专业,先教她如何接近马、安抚马,然后是如何上马、握缰绳、调整姿势。朱雨洁学得很认真,每一个动作都严格按照要求来做。她这辈子从没这么专注过——就连当初勾引徐皓,或者后来在宁渊面前表演,都没有这种全神贯注的投入感。
因为这次,是真的可能会摔死。
一小时后,她在王教练的搀扶下,颤抖着爬上马背。“将军”明显感觉到骑手是个新手,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
“放松,腿夹紧,身体前倾。”王教练指导着,“先慢走,适应一下。”
朱雨洁按照指示,轻轻抖动缰绳。“将军”不情不愿地开始迈步,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让朱雨洁感觉自己随时会滑下去。马背比她想象中高得多,地面的距离让人眩晕。
走了两圈,她稍微适应了一些,冷汗却已经浸湿了衬衫后背。
陆沉舟一直站在场边看着,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姿态悠闲得像在看戏。
“让它跑起来。”他突然说。
朱雨洁心里一紧:“陆总,我还……”
“跑起来。”陆沉舟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不跑,你怎么知道它会不会听你的?”
朱雨洁咬咬牙,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同时抖动缰绳。“将军”猛地加速,从慢走变成了小跑。突如其来的颠簸让朱雨洁惊叫一声,差点松手。她死死抓住缰绳,身体随着马的节奏起伏,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身体跟着马的节奏!不要对抗它!”王教练在场边大喊。
朱雨洁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找到那种韵律。但“将军”越跑越快,根本不听她的指令。它开始在场内狂奔,转弯时几乎要将她甩出去。
“停下!停下!”朱雨洁尖叫着,拼命拉缰绳。但“将军”完全无视,反而跑得更欢。
就在一个急转弯时,朱雨洁终于失去平衡,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世界天旋地转。
她重重摔在沙地上,右肩和手臂传来剧痛。沙土灌进嘴里、鼻子里,呛得她剧烈咳嗽。耳边是“将军”跑远的马蹄声和王教练的惊呼。
她躺在那里,眼前发黑,一时动弹不得。
过了几秒,一双锃亮的马靴出现在她视线里。
陆沉舟蹲下身,俯视着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
“疼吗?”他问。
朱雨洁咳嗽着,沙土从嘴里喷出来。她想说话,但疼得发不出声音。
“疼就记住。”陆沉舟伸手,不是扶她,而是用手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沙土,“这就是试图驾驭你控制不了的东西的下场。宁渊是,‘将军’是,我也是。”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你还想和我‘交易’吗?”
朱雨洁艰难地撑起身体,右臂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抬起头,看着逆光中的陆沉舟,那张英俊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酷。
“想。”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因为……我爬起来了。”
陆沉舟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甚至笑出了声。
“有意思。”他伸出手,“起来吧。王教练,带她去处理一下伤。”
朱雨洁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起来。右臂疼得钻心,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哼出声。
处理伤处时,王教练检查后说可能是软组织挫伤,骨头应该没事,但建议去医院拍个片子。陆沉舟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看着朱雨洁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
“今天到此为止。”他说,“下周五,同一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如果你还敢来,我们再谈。”
“我会来。”朱雨洁立刻说。
陆沉舟点点头,没再多说,起身离开。
回程的车上,朱雨洁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右臂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想起摔下马的那一刻,那种濒死的恐惧,以及爬起来时那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是的,她爬起来了。虽然狼狈,虽然疼,但她爬起来了。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信心:也许她真的可以在这个残酷的游戏中,为自己争取到一点什么。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一记耳光。
晚上回到铂悦套房,她刚进门,就看见宁渊坐在客厅里。他面前摊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去哪儿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朱雨洁心里一紧,但迅速编好说辞:“去看了个艺术展,然后……逛街去了。”
“逛街?”宁渊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明显不自然的右臂姿势上,“逛到骑马去了?”
朱雨洁的血液瞬间冻结。
“我……我只是……”
“西郊马场,下午三点到五点。”宁渊合上电脑,声音平静得可怕,“陆沉舟名下产业之一。你挺会挑地方啊,雨洁。”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朱雨洁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脚底流。她想解释,想说谎,但大脑一片空白。
宁渊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右肩。朱雨洁疼得瑟缩了一下。
“摔了?”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
“疼吗?”
“……疼。”
宁渊收回手,背过身去,走向酒柜。他倒了两杯威士忌,递给她一杯。
“喝掉。”
朱雨洁用左手接过,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恐惧。
“为什么?”宁渊问,声音很轻,“我对你还不够好吗?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教你上流社会的规则,帮你处理掉李薇的麻烦,甚至给你一定的自由。为什么还要去找陆沉舟?”
朱雨洁握紧酒杯,指节发白:“我只是……想多认识一些人,拓展一下人脉。这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陆沉舟是你的竞争对手,如果我能在那边……”
“如果你能在那边什么?”宁渊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当双面间谍?你以为陆沉舟是傻子?你以为他会真心和一个他对手的女人合作?”
他走近她,俯身,声音压得很低:“他只会利用你,玩弄你,然后在你没有价值的时候,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或者更糟,他会用你来对付我。到时候,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置一个背叛我的女人?”
朱雨洁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我本以为你够聪明,雨洁。”宁渊直起身,语气里带着失望,“聪明到能明白,我给你的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但看来,你骨子里那种愚蠢的野心,永远改不掉。”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文件,扔到她面前。
“看看吧。这是陆沉舟今天下午让人送到我办公室的。”
朱雨洁低头看去,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的复印件。转让方是李氏集团的一个小股东,受让方是一个海外空壳公司。而那个空壳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陆沉舟。
“李铭最近在暗中收购散股,想要在董事会获得更多话语权。”宁渊冷冷地说,“但他不知道,陆沉舟也在做同样的事。而且陆沉舟动作更快,出价更高。等李铭反应过来,陆氏已经能在李氏董事会里插一脚了。”
他顿了顿,看着朱雨洁苍白的脸:“你猜,陆沉舟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朱雨洁摇头,心脏狂跳。
“因为他在示威。”宁渊一字一句地说,“他在告诉我,他能轻易插手我布局了半年的局。而他选在今天,在你见过他之后送这份文件,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在嘲笑我,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朱雨洁感觉呼吸困难。她没想到,她自以为隐秘的接触,竟然成了陆沉舟打击宁渊的工具。
“现在,”宁渊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出眼泪,“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彻底切断和陆沉舟的一切联系,从今天起,你的每一分钟行踪都要向我汇报。第二……”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冰冷:“第二,你可以继续你的小游戏。但我不会再保护你。李家的调查,陆沉舟的利用,还有你杀李薇的罪证——所有的一切,你自己承担。”
朱雨洁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她看着宁渊,这个她曾经视为救命稻草,现在却成为另一座牢笼的男人。
她想说点什么,想为自己辩解,但最终只是低声说:“我选……第一个。”
宁渊看着她,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厌恶?
“很好。”他转身走向卧室,“明天开始,周老师会重新来上课。另外,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助理,全天跟着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单独见任何人,包括李铭。”
门关上。
朱雨洁瘫坐在地上,右臂的疼痛和心头的绝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崩溃。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自己能周旋在三个男人之间,以为自己能从棋子变成棋手。结果呢?陆沉舟只是在利用她挑衅宁渊,宁渊则用更严密的控制来惩罚她的“背叛”。而李铭那边,她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宁渊不准她单独见他,那她之前所有的铺垫,可能都要白费。
更可怕的是,宁渊提到了“杀李薇的罪证”。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已经处理干净了吗?难道他其实留了一手,就是为了防止她背叛?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有的幸福,有的平凡,有的痛苦。
而她的故事,大概是最扭曲、最不堪的那一种。
她想起今天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那一刻。那种失控的、濒死的恐惧。
现在,她感觉自己又摔下来了。而且这次,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李铭发来的信息:“雨洁,明天晚上有个私人品酒会,几个收藏家朋友都会来。有兴趣吗?我可以去接你。”
她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空,不知道该不该回复。
如果回复,宁渊可能会知道——那个“助理”肯定会监视她的一切通讯。如果不回复,李铭可能会起疑,她这几个月的努力可能就白费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这种时时刻刻都要算计、要表演、要提防的生活,真的有意义吗?她得到了什么?锦衣玉食?是的。社会地位?表面上有。但代价呢?她的自由,她的尊严,她的良心,还有随时可能崩塌的安全。
值得吗?
她不知道。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朱小姐?”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彬彬有礼,“陆总让我转告您,今天您表现得很勇敢。他说,真正能驾驭烈马的人,不是从不摔下来的人,而是摔下来后还敢再上马的人。他期待下周五再见。”
电话挂断了。
朱雨洁握着手机,愣了很久。
陆沉舟……竟然还在约她?
他知道宁渊会发现,知道她会受惩罚,但他还是约她了。为什么?是真的对她感兴趣,还是只是想把这场游戏玩得更刺激?
她不知道。
但她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也许……也许她还能再赌一次。
也许她可以表面上服从宁渊,私下里继续接触陆沉舟。也许她可以在两个男人之间玩得更小心、更隐蔽。也许她可以……
手机突然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裂了,像是她此刻的人生。
破碎,但还能用。
她弯腰捡起手机,裂痕贯穿屏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她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一个扭曲的、疯狂的、破罐子破摔的笑容。
好吧。
既然已经烂透了,那就烂得更彻底一点吧。
她打开手机,给李铭回复:“好啊,几点?在哪里?”
然后,她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今天刚存的、陆沉舟助手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下周五,我会到。”
发完这两条信息,她关掉手机,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一饮而尽。
烈酒像火一样烧过喉咙,烧进胃里,烧进血液。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右臂不自然地垂着,头发凌乱,但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三线崩塌?
那就崩塌吧。
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反正她的人生,从那个雨夜举起烟灰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场无法回头的坠落。
那就在坠落的过程中,尽量抓住一些能抓住的东西吧。
哪怕那些东西,最终会把她拖向更深的深渊。
窗外,夜色正浓。
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像一个巨大的、诱人的、却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梦。
朱雨洁举起空酒杯,对着玻璃中的自己,轻声说:
“干杯。”
为这烂透的人生。
为这疯狂的赌局。
为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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