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张念安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但身体的颤抖却一时难以止住。幻境中经历的绝望、悲伤、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本能地蜷缩起身子，试图抵御那排山倒海般的情绪余波。

　　“念安？”柳月微的声音响起，她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中握着一枚散发着微弱幽光的梭形飞镖，目光快速扫过室内，确认没有威胁后，才落在瘫坐在地、脸色苍白的张念安身上。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月微姐……”张念安看到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身体的虚脱感更明显了。

　　柳月微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轻轻抚着张念安的脊背“你的生命体征刚才波动得很厉害，怎么了？”

　　张念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我……刚才好像进入了……幻境。看到了过去……这里发生过的事……”她语无伦次，试图概括那庞大而沉重的信息。

　　“从你进入这栋主楼开始计算，大约三十三分钟。”

　　三十分钟……而幻境中，她仿佛度过了数周甚至更久。

　　“三十多分钟吗……”张念安喃喃道，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装着林素云的怀表和那颗小星星。

　　柳月微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再次扫过这间凌乱的办公室。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轻皱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感觉极其微弱，仿佛一缕即将消散的烟尘，混杂在尘埃和霉味中，几乎难以捕捉。但她对自己的感知极为自信，尤其是对某些特定气息的辨识。她没有声张，只是将这个发现暂时压在心底，注意力重新回到张念安身上。

　　张念安没有注意到柳月微那一闪而逝的异常，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混乱的思绪集中。

　　“月微姐，”她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清明，“我想……我明白‘回响护士’是什么了。”

　　柳月微挑眉：“哦？”

　　“我确定。”张念安用力点头，幻境中的经历让她无比肯定，“我想试试……用‘哀雪女’的力量，去……试试看。”

　　“那就试试吧。”柳月微站了起来，“还站得起来吗？”

　　“嗯，我现在好多了。”

　　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涟漪，冰蓝色的光点悄然汇聚。哀雪女无声无息地凝现在张念安身侧，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地弥漫的浓重悲伤，古雅的长衫无风自动，那股静谧的哀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甚至带着一种同病相怜般的悸动。

　　“你能感受到她，对吗？”张念安轻声对哀雪女说，“我们要……去告诉她。”

　　哀雪女微微颔首，一股极其柔和、如同月下清泉般的冰蓝色能量，如同荡漾的水波，以哀雪女为中心，缓缓向四周扩散开来。

　　渐渐地，在走廊远处的阴影中，那个半透明的、穿着旧式护士服的身影，再次缓缓凝聚。

　　这一次，“回响护士”，没有立刻逃跑。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哀雪女和张念安的方向。

　　哀雪女向前飘去，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她停在林素云残响面前，伸出那双由寂寥月光和冰晶织成的手，轻轻虚按在对方的“心口”位置。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哀雪女周身散发出的冰蓝色能量变得更加凝聚，不再是扩散的波纹，而是化作一道道纤细的、如同泪光般的能量丝线，温柔地缠绕上林素云的残响。冰蓝色的光辉与那灰白色的雾霭般的身躯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深入灵魂的对话。

　　林素云的残影开始发生变化。

　　她那原本模糊不清、不断扭曲的身形，逐渐变得稳定、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具体的五官，但整体的轮廓散发出一种……逐渐释然的平和。

　　那持续不断的、扭曲变形的安抚低语和儿歌杂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整个走廊陷入一种奇异的、庄重的寂静之中，唯有那冰蓝色的光流在静静流淌，洗涤着积压了二十年的悲痛与愧疚。

　　终于，林素云的残影抬起了一只手，那只半透明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哀雪女按在她“心口”的手。随后残影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她的身影在这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哀雪女的身影也缓缓变淡，回归张念安体内。随着这一个动作，原本属于林素云的所有记忆和“回响护士”情感涌入了张念安的脑海。

　　“额……”

　　张念安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

　　柳月微及时上前扶住了她，“真是了不起。”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盘踞于此的强烈情绪残响已经彻底平息。

　　在柳月微的搀扶下，张念安脚步虚浮地走出办公室，沿着来路返回。走出主楼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凉却清新的空气，看到远处自己设置的结界泛起的微弱光晕，她撤去结界，带着几乎要站不住的张念安坐上车。

　　车辆启动，驶离这片被遗忘的悲伤之地。

　　夜色深沉，越野车停在公寓楼下，引擎的余温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去。

　　看着张念按离开的背影，柳月微没有立刻离开。她倚着冰凉的车门，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细长的香烟，抽出一支，熟练地叼在嘴上。“啪”一声，金属打火机窜起一簇幽蓝的火苗，点燃了烟丝。

　　但她并没有吸，只是任由那点猩红在指间明明灭灭，缕缕青烟在寂静的夜空中袅袅散开，带着淡淡的焦香。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脑海中回放着疗养院里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车灯由远及近，一辆线条硬朗的深灰色越野车利落地拐入停车场，精准地停在了不远处的专属车位上。引擎熄火，车门打开，齐云开走了下来。

　　“老大。”柳月微直起身，出声招呼，声音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云开闻声转头，看到柳月微和她指间那支没怎么抽的烟，眉头微挑：“这么晚还没回去？在这儿思考人生？”她边说边锁好车，朝电梯口走去，步伐依旧利落，但柳月微能看出她眉宇间的倦色。

　　柳月微掐灭了烟，跟上她的脚步：“在等你。有点事，觉得应该当面跟你说一下。”

　　两人走到电梯门前，齐云开按下按钮，侧头看她：“关于今晚的任务？”

　　“是，关于张念安。”柳月微点头，电梯门滑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运行的低微嗡鸣。

　　柳月微没有犹豫，将她在疗养院主楼外的感知、张念安独自进入后生命体征的剧烈波动、以及最后“回响护士”平息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她的异能好像不太一样，硬要说的话和林家那边有点像，但仔细想想又不太像。”

　　齐云开挑了挑眉毛。

　　“我在现场感受到了柳河兴的气息。”

　　“柳河兴？他已经失踪了二十年了。”

　　“不会错的，就是他。老大，我……”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门滑开，走廊里灯光柔和安静。

　　齐云开没有立刻走出去，她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钥匙。然后她迈步而出，柳月微跟在身侧。

　　走到自家公寓门口，齐云开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柳月微。走廊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月微，”她的声音压低了，“今晚你看到、感觉到的一切，不要记录在正式报告里，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柳月微点了点头，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我明白了。”

　　“嗯，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齐云开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

　　柳月微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间，离开了。

　　齐云开目光落在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她有些烦躁地挠了挠那头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

　　“啧，你怎么和林家还有关系啊，麻烦死了。”她低声咕哝了一句。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走进去，轻轻关上，没有发出太大动静。

　　进屋后，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收件人赫然是——齐月明。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望着天花板。

　　对门的张念安蜷缩在床上的张念安睡得并不安稳。

　　起初，她漂浮在慈心疗养院的上空，像一个无助的幽灵，眼睁睁看着那个暴雨之夜的重演。她看到闪电撕裂天空，听到孩子们凄厉的尖叫混合着雷鸣，感受到那股失控的、混合了痛苦与绝望的能量风暴席卷一切。她看到林素云跪在走廊里，紧紧抱着那两个已然冰冷的小小身躯，听到她破碎的、充满愧疚的呓语。

　　张念安在心中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想冲下去，想做点什么，但身体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空中，只能做一个绝望的旁观者。

　　突然，冰冷的、沾着血迹的瓷砖硌着她的膝盖，沉重的、失去生气的重量压在她的臂弯里。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潮气。巨大的悲恸如同实质的巨石碾压着她的心脏，让她窒息。那份深入骨髓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他们……” 这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带着林素云的绝望，也混合着她自己的恐惧。

　　她又变成了那个在幻境中试图反抗的实习护士，看着仪器在自己眼前恢复如新，看着林素云无视她精心留下的证据，看着她带小雨逃跑却一次次鬼打墙般回到原点……那种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既定事实的、令人发疯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蛛网将她层层缠裹。

　　“我是谁？我到底是？” 意识在几个身份间疯狂跳跃、混淆记忆和情感的界限变得模糊，他人的绝望和她自身的恐惧交融在一起，酿成一杯苦涩毒酒，灌入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仿佛直接在她心底最深的缝隙中响起：

　　“看啊……这就是弱小和无力的代价……”

　　怒修罗失控狂攻，齐云开轻松将其击溃，她僵立原地不知所措。

　　“你谁也保护不了……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住……”

　　乐猿被怒修罗误伤，哀雪女急忙补救，她只能慌张地看着。

　　“就像以前一样……”

　　空荡荡的秋千架、幼儿园里其他孩子莫名的疏远、独自躲在滑梯角落的阴影里、耳边似乎有窃窃私语却又听不真切……一种熟悉的、想要缩进壳里的冲动涌起。

　　“交给我吧……把一切都交给我……只”

　　怒修罗那暗红色的、充满毁灭欲望的身影在她混乱的意识中急剧膨胀，带着灼热的诱惑。

　　闪回的速度越来越快，影像支离破碎，真假难辨。废弃工厂的黑暗、疗养院的悲鸣、训练场的狼藉、童年模糊的孤独、式神们的身影、队友们的面孔……所有的一切搅成一团，将她拖向意识崩溃的边缘。那个蛊惑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占据她的全部思维。

　　“不……不是我……我不能……” 她在梦魇中挣扎，却像是陷入流沙，越陷越深。

　　就在她即将被那片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滚出去！”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股力量真实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硬生生将她从混沌的漩涡中拽了出来！

　　“啊——！”

　　张念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夜，还很深。寂静的公寓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同时一件不知位于何处的房间里，一个男人睁开了眼，“啊，被赶出来了。”

　　“老师。”旁边的人立刻递上上了一杯温水，“失败了吗？”

　　“意料之中吧，最起码我们已经确定了一件事。”男人并没有接过那杯水，站了起来，拉开了窗帘，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

　　“我们的圣女，终于降临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