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不知在那片金光流淌的浓雾中行进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难辨。就在前方，雾气的深处，一块模糊的石碑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被那石碑牵引。
　　走近一看，牛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这……这竟然还是‘叁石村’！”
　　那饱经风霜的界碑，正是他们当初踏入这片诡异之地的起点。牛壮下意识地看向阿离，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探寻。
　　阿离凝视着石碑，指尖轻轻拂过上面深刻的字痕。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或许……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来处’。我们当时于黄昏中，在一片雾气中进入叁石村，想不到最后也是在晨光的雾气中离开叁石村。”
　　此刻，仿佛完成了一个奇异的循环。
　　“俺们……要不要再去村里看看，跟阿姆她们告个别？”牛壮迟疑着提议，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对那段短暂安宁时光的不舍。
　　阿离点了点头：“好。”
　　三人再次举步，越过界碑，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径向前。雾气在他们身后依旧浓重，前方的道路却在步履间逐渐清晰。不知又走了多久，周遭的乳白渐渐稀薄，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
　　又过片刻，日头正盛，林霏大开，来时路已成脚下路，在阳光的照耀中，三人终于彻底走出了林雾。周身那最后一丝不属于此间的寒意也被彻底驱散！
　　只见前方炊烟缕缕，人家点点。阿离与牛壮念着与村中阿姆辞行，便径直走了过去。
　　恰逢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从田埂走来，牛壮赶忙上前，带着几分他乡遇故知的熟稔问道：“这位大哥，打扰了！不知阿姆此刻可在村中？”
　　那汉子停下脚步，脸上布满疑惑，反问道：“阿姆？哪个阿姆？”
　　“阿姆啊？！”牛壮被这反问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比划着，“就是村里那位……大家都认得的阿姆啊！”
　　他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具体描述，仿佛“阿姆”就是一个无需解释、理所当然的存在。
　　那汉子用看怪人的眼神打量着牛壮，摇了摇头：“我们村里没这号人。你找错地方了吧？”
　　连阿姆都不知道？阿离与商玦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惊疑。
　　阿离立刻察觉不对，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问道：“请问大哥，此处是何地界？”
　　“这儿是李家村啊。”汉子答道，语气肯定。
　　“李家村？”阿离心下一沉，追问道，“那大哥可曾听说过‘叁石村’？”
　　“叁石村？”汉子皱着眉想了想，随即笃定地摇头，“没听过！这周边儿，就是上家坳、刘家坡，往前边走就是定边县城。从来没什么叁石村。”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种混合着疑惑和了然的目光扫了三人一眼。低声咕哝道：“估计又是听了那些神神叨叨的仙人话本，迷了心窍来找仙缘的……”
　　说罢，他不再理会这三个“怪人”，扛起锄头，自顾自地走了。
　　“那……那俺们待的叁石村，到底是咋回事？”牛壮第一次见识到如此诡异的事情，明明刚才还看见了石碑啊！可现在却告诉他叁石村竟似从未存在过，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完全没了主意。
　　阿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那看似熟悉的村落，却只感到一片陌生的死寂。
　　商玦沉默伫立，眉头紧锁，望着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
　　静默在三人之间蔓延。过了好一会儿，阿离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那萦绕不去的寒意，开口道：“此地诡异，多想无益！我们先去前方的定边县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于是，三人不再留恋这似是而非的“故地”，将满身的疲惫与未散的雾气抛在身后，沿着黄土路，朝着定边县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三人便抵达了定远县城。
　　尚未入城，喧嚣声便已扑面而来。城门口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只见三五成群的旅人背着行囊，面色匆匆，只顾埋头赶路；沿街叫卖的客商挑着担子，汗流浃背，吆喝声此起彼伏。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只身行走的过客，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或腰佩长剑目光锐利，或面带笑意环顾四方，或神色警惕四下打量……形形色色，将这小小的边城塞得满满当当。
　　“怪了，一个边防小县，咋比州府还热闹？”牛壮忍不住咂舌感慨，“俺走南闯北这些年，除了年节庙会，好久没见过这般光景了。”
　　阿离敏锐地扫视着街面，低声道：“此地有些许古怪！”
　　商玦微微颔首，目光如炬地扫过人群：“边陲小邑，商旅稀疏才是常态。这般热闹，不合常理。”
　　三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最终来到一座临江而立的酒楼前。但见朱红栏杆沐浴在阳光下，雕花门窗精致非常，飞檐翘角气势不凡。
　　步入楼中，更是人声鼎沸——富商模样的正在推杯换盏，官差打扮的低声交谈，携剑的浪人独酌，佩刀的侠客对饮，更有簪花娘子巧笑嫣然，帷帽妇人静坐一隅……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喧嚷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才踏进门槛，商玦的脚步便是微微一滞。
　　“商仙人，可是有什么不妥？”牛壮察觉身边人的停滞，压低声音问道。
　　商玦目光扫过二楼雅座，声音凝肃：“此地有修仙之人！而且……不止一位！”
　　“什么！”牛壮险些惊呼出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想他寻仙半生，连个修仙者的影子都不曾见过，却不想这一个月来，屡次遇到仙人，可真是奇幻啊！想着想着，他不由咧嘴笑了笑，这等经历，往后足够跟子孙后代好好夸耀一番了。
　　步入酒楼，三人便寻了处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看似在休息，实则凝神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各种声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
　　靠近楼梯的一桌，几个劲装汉子正低声争执：
　　“消息到底准不准？别让咱们白跑一趟！”
　　“千真万确！线人说就在定边县！”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走漏的风声？现在搞得人尽皆知！”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暴躁地低吼，拳头砸在桌面上，杯盘叮当乱响。
　　不远处，一个摇着折扇、作书生打扮的男子，斜眼瞟了瞟邻桌几位带着帷帽、不言不语的女子，轻佻地笑道：“哟，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们也来凑这热闹？”
　　那几位女子恍若未闻，连头都未曾转动一下，书生自讨没趣，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哈哈哈哈哈！”大堂中央，一个粗豪的壮汉仰头大笑，“来了这么多人，龙蛇混杂，也不知最后到底称了谁的心意？真是有趣！有趣！”
　　纷乱的议论声中，夹杂着更多焦躁与怀疑：
　　“都几百年了，那东西真的还存在吗？”
　　“莫不是个幌子，把天下人都骗来耍弄？”
　　“早知道这趟水这么浑，老子就不来了！”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来都来了！”
　　“几百年了，就算真有宝藏，怕也早就烂透了！”
　　“遮遮掩掩个屁！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
　　“寻宝寻宝，别到头来宝没寻着，反倒成了别人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又一声狂笑响起，带着几分讥讽与癫狂，引得酒楼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声，气氛愈发诡异。
　　听到这里，阿离、商玦和牛壮交换了一个眼神：“寻宝？！”
　　“竟然不是在寻仙？”他嘀咕着，与自己之前的猜测不一样啊！
　　阿离眸光微动，低声道：“不知他们寻的，究竟是什么宝？”
　　牛壮努力回忆着刚才嘈杂的信息，分析道：“俺听他们反复提到什么‘几百年前’‘夏帝’……莫非是传说中，那位一统九州、富可敌国的夏帝留下的惊世财富？”
　　“夏帝留下的惊世财富？” 阿离和商玦的目光同时聚焦在牛壮身上，带着询问。
　　见自己知晓的传闻引起了这两位“仙人”的注意，牛壮不自觉挺直了腰板，粗犷的脸上露出几分讲述往事的郑重：
　　“俺年轻时走南闯北，听过不少老辈人讲的秘闻。传说那大夏王朝的开国君主夏无傲，一生戎马倥偬，征战四方，硬是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建立了强盛无比的大夏帝国。立国后，他又花了十多年时间休养生息，那时候可是真正的太平盛世，老百姓家家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哪像现在这般，兵荒马乱，妖魔频出，分明是一幅王朝末路的景象！”
　　说到此处，牛壮也不禁摇头唏嘘，感慨万千：“据那些传闻说，夏帝在征战过程中，积累了一笔足以撼动天下的巨大财富。俺看这群人嚷嚷着‘寻宝’，八成就是冲这个来的。”
　　“这位壮士所言不错！”
　　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接过了牛壮的话头。
　　几人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做工精良的鹿皮软靴，靴底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主人行走颇多。视线向上，是一身质料考究的云纹锦袍，看似素净，但襟边袖口皆以同色丝线暗绣着精致的青竹纹样，低调中透着不凡。再往上，便对上了一双笃定沉静、亮得惊人的眸子，那眼神中的从容与锐利，瞬间让人忽略了其过于俊秀清雅的五官。
　　这人毫不拘礼，径直走到桌旁，在那唯一的空位上安然落座。
　　身后三名随从无声跟上，默契地分立其后：一人双手抱剑，面无表情；一人手捧一个紫檀锦盒，姿态恭敬；另一人看似姿态放松，实则眼神如鹰隼般时刻扫视着周遭，戒备森严。
　　阿离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分明是个做男子装扮的女子！
　　虽以玉冠束发，但那清越的声线、细腻的肌肤轮廓，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韵致，却瞒不过细心之人。当然，最主要的是，眼前之人也并无隐满之意，穿着男装，却并未掩藏自己的女子做派！
　　“所谓的‘寻宝’！”这位“公子”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在商玦身上微微停留，“正是寻找夏朝开国帝王夏无傲秘藏起来的巨额财富，或者说……是寻找通往那笔财富的‘钥匙’。”
　　听到“夏朝开国帝王夏无傲”的名字，阿离眼睫微垂，敛眉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而商玦置于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指尖微动——夏帝夏无傲啊……
　　“在下天下庄高山月，诸位有礼了！”只见那人面带和煦笑意，神态自若，仿佛与三人是旧相识。她随手拿起桌上那套未曾用过的茶盏，自顾自斟了半杯，姿态优雅地轻抿一口，一举一动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从容。
　　三人看了看彼此，并未出声。此人行事看似随意，实则步步为营，绝非等闲之辈。
　　高山月仿佛全然未觉三人的沉默，依旧含笑自若地说道：“我观三位气宇轩昂，神华内敛，绝非池中之物，可是方外修仙之士？”
　　她语速平缓，目光在商玦身上停留片刻，继续抛出诱饵：“不瞒三位！我们天下庄已掌握了关于夏帝宝藏的确切线索，十有八九能寻到真宝所在。此番前来，便是诚邀三位加入，共谋大事。事成之后，必有不菲酬谢，定让三位满意！”
　　言罢，她并不等待回应，径直从身后侍从手中取过那只紫檀木盒。
　　“这是千年玄铁，当作见面礼，无论事成与否，都归三位所有。”高山月说完，随手将玄铁放在了桌上，一副笃定的模样！仿佛完全不在意这块玄铁会被人夺走！似乎也认定了眼前三人绝不会、也无法拒绝她的报酬！
　　就在玄铁被推出的刹那，商玦骤然抬眼，两道犀利如剑的目光直射向高山月。整个桌案周围的气氛，因他这一眼，瞬间变得凝滞而紧绷起来。
　　看着二人反应，阿离面上不显，心下却不明所以。
　　看样子，如今这世道真的变了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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