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

　　接下来的几天，沈忘言的“侍读”生活基本遵循着同样的模式：早起准备书房，然后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角落里，看着萧绝处理军务，翻阅书籍，偶尔为他添茶倒水，研墨洗笔。
　　萧绝似乎真的只是需要一个安静，不会打扰他的人待在书房里。他极少开口吩咐，甚至很少将目光投向沈忘言所在的角落。
　　这种彻底无视的状态，正是沈忘言梦寐以求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萧绝能永远这样无视他。
　　为了打发这漫长而煎熬的站立时间，沈忘言开始在自己的脑子里“写书”，构思他前世没写完的小说情节，或者回忆各种现代知识，从数理化到文史哲，从互联网段子到经典电影台词……反正只要不让他去思考眼前这尴尬而危险的处境，想什么都行。
　　偶尔，当萧绝翻阅到某些地理志，或者涉及边关贸易，军械改良的书籍奏报时，沈忘言的思绪会不由自主地飘远，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解会下意识地在他脑海中浮现，碰撞。
　　比如，看到关于北方游牧民族扰边的奏报，他会想，为什么不大力发展骑兵，同时辅以更灵活的“游击战术”和更精准的远程打击武器？看到关于漕运拥堵的讨论，他会想到现代物流管理和水闸系统……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是绝对不会表露分毫。
　　这天下午，萧绝似乎在研究一份边境堪舆图，眉头微蹙，手指在地图上的某处峡谷轻轻敲击，似乎在为什么难题困扰。
　　沈忘言偷偷瞥了一眼，认出那是北境一处著名的险地，名为“鹰嘴涧”，易守难攻，原著中似乎提到过，后来主角林天傲在此处用计，以少胜多，成就了一段传奇。
　　当时沈忘言看小说时还吐槽，觉得那个计策虽然精彩，但有点过于理想化，忽略了当地复杂的水文和地质条件。如果利用好了涧内的暗流和特殊地形，或许能有更稳妥，伤亡更小的打法……
　　他想得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书案后的萧绝，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那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他低垂的眼睑，看到他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沈忘言猛地惊觉，赶紧收敛心神，将头垂得更低，心里暗骂自己：想什么呢！在活阎王面前走神，还想军事策略？真是嫌命长！
　　萧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地图。但书房内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股一直冰冷的压迫感，似乎掺杂进了一丝极淡的……探究。
　　过了一会儿，萧绝放下地图，拿起旁边一份关于南方水患的奏报，似是随意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南潦水患，年年治理，年年复发。依你之见，症结何在？”
　　沈忘言浑身一僵，头皮发麻。
　　来了！来了！拷问环节来了！
　　他立刻进入“劣等生”状态，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惶恐和茫然：“学、学生才疏学浅，对此等军国大事，一、一窍不通……只、只知应当加固堤坝，疏、疏通河道……”
　　完全是标准答案，也是毫无用处的废话。
　　萧绝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沈忘言感觉自己像是个在台上蹩脚演戏的小丑，所有伪装都被台下唯一的观众看得一清二楚。
　　“是么。”萧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奏报，不再看他。
　　沈忘言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觉萧绝刚才那个问题，更像是一种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无知蠢笨。
　　这个男人，太敏锐了！
　　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行。任何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然而，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并非想藏就一定能藏得住。
　　又一日，萧绝在练武场习武，沈忘言照例被要求在一旁“观摩侍奉”。他看着萧绝那套刚猛凌厉，杀气腾腾的枪法，心中暗自咂舌。这要是放到现代，绝对是世界级武术大师的水准。
　　但看着看着，他职业病又犯了。作为一个写过不少玄幻武侠小说的写手，他习惯性地在脑子里拆解招式，分析发力技巧和可能的破绽。他甚至下意识地，用自己那套半吊子的现代运动力学和人体解剖学知识，去优化某个收势动作，觉得如果角度再偏转几分，或许能减少对关节的冲击，同事爆发出更强的力道……
　　他正想得入神，场中舞动的长枪骤然停下。
　　萧绝收势而立，气息平稳，只有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射向站在场边，眼神有些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轻微比划的沈忘言。
　　“你看得懂？”
　　四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将沈忘言从自己的思绪世界里拽了出来，冻得他一个哆嗦。
　　他猛地回神，对上萧绝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不！看不懂！完全看不懂！”沈忘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世子殿下武艺超群，气势惊人，学生只是……只是被殿下的风采所慑，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唯有敬佩……”
　　他语无伦次地拍着马屁，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萧绝盯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深处的深究之色，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他不再理会沈忘言，将长枪扔给一旁的亲兵，拿起汗巾擦拭，转身离开了练武场。
　　沈忘言看着他的身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萧绝，观察力太恐怖了。自己在他面前，简直像是透明的一样，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往后的日子，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伴读的差事，果然是水深火热，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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