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

　　黑板上的粉笔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石雨昕思路的枷锁，也似乎微妙地改变了她和秦术之间那堵冰墙的质地。它依旧存在，坚硬冰冷，但偶尔会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那天之后，石雨昕的学习劲头更足了。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自己埋头苦学，开始更加“有预谋”地，将那些经过反复思考、标注了详细疑问的难题，放在秦术可能出现的地方——图书馆他常坐的位置对面，空教室他习惯停留的讲台上，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将一本写满问题的物理笔记掉落在了他放学必经的路旁。

　　她不再期待他会开口跟她说话，只是固执地用这种方式，传递着她的努力和……存在。

　　而秦术的回应，依旧沉默而隐秘。那些被石雨昕“遗留”的问题，总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被添上简洁到近乎吝啬的批注或图示，精准地切中要害。像一场无声的博弈，一个固执地提问，一个沉默地解答。

　　这种古怪的“交流”持续了大约一周，直到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一个消息：为了促进学习，年级建议各班成立“学习互助小组”，可以跨班组合，优势互补。

　　消息一出，教室里顿时议论开来。石雨昕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窜入脑海。

　　下课铃一响，她几乎是立刻冲出了教室，等在高三（一）班的后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秦术是最后一个慢悠悠走出来的。看到堵在门口的她，他脚步顿住，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眼神里带着惯常的疏离和一丝询问。

　　“秦术同学！”石雨昕深吸一口气，抢在他可能说出什么冷话之前，语速飞快地开口，同时将手里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到他面前，“班主任说了学习小组的事！这是我的弱势科目和优势科目分析，还有……还有我最近整理的一些典型错题！”

　　她仰着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纯粹而认真，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我看过光荣榜，你的理科非常强，而我的文科相对好一些。我们……我们可以组成学习小组吗？互补一下！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也不会……打扰你！”

　　她一口气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秦术垂眸，目光落在她递过来的那张纸上。上面娟秀的字迹清晰地罗列着她的学科强弱分析，错题也整理得条理分明，能看出花了很大功夫。他的视线在“保证不会打扰你”那几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周围有路过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石雨昕以为他又要冷漠拒绝时，他却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看也没看，淡淡地“嗯”了一声。

　　“……？”石雨昕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图书馆。放学后。”他丢下这六个字，不再看她，绕过她，径直离开了。

　　石雨昕呆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他这是……同意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让她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她用力捂住嘴，才抑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欢呼。

　　他同意了！虽然态度依旧冷淡，但他同意了！

　　放学后的图书馆，成了他们固定的小组学习地点。

　　最初的几次，气氛尴尬得能结冰。两人各占桌子一端，各自埋头看书、做题，几乎零交流。只有石雨昕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难题，鼓起勇气将本子推过去时，秦术才会抬起眼皮，扫一眼题目，然后用最简练的语言，或者直接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步骤推回来，惜字如金。

　　但渐渐地，这种模式固定下来。石雨昕发现，只要她提问的问题确实经过深思熟虑，秦术虽然冷淡，却从不敷衍，他的点拨总能一针见血，让她茅塞顿开。而作为“回报”，她会主动整理一些文科的答题技巧和作文素材，悄悄放在他手边。他从未说过谢谢，但那些资料，第二天总会消失不见。

　　一种奇异的、建立在学习基础上的平衡和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形成。

　　这天，小组里加入了第三个成员——周晓晓。她是被石雨昕硬拉来的，美其名曰“共同进步”，实则有点想缓和气氛的小心思。

　　周晓晓的到来，确实让气氛活跃了不少。她性格开朗，有问题就直接大声问，虽然时常被秦术冰冷的眼神冻到，但也敢大着胆子插科打诨。

　　“秦大神，这道题我又卡住了，给点拨一下呗？”周晓晓苦着脸把数学卷子推过去。

　　秦术看了一眼，没说话，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个公式。

　　“啊？就这样？这公式我知道啊，可是怎么套进去……”周晓晓还是一头雾水。

　　石雨昕凑过去看了看，试着解释：“晓晓，你看这里，是不是要先转换一下条件……”

　　两个女孩头碰头地讨论起来。秦术坐在对面，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似乎完全不受干扰。

　　讨论到一半，石雨昕伸手去拿放在秦术那侧的橡皮，不小心碰掉了他摊开在旁边的一本厚厚的医学类英文原版书。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弯腰去捡。

　　书掉在地上，摊开了。石雨昕伸手去捡时，目光无意中扫过书页的内容。那不是普通的医学教材，而是关于一种极其罕见的、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的专业论述，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英文批注。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

　　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钻进她的脑海，与她之前听到的“绝症”、“经常去医院”的碎片信息轰然对撞。

　　她猛地抬头，看向秦术。

　　秦术也正看着她，他的脸色在图书馆白色的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被窥破最深层秘密的骤然的凌厉，以及……一丝飞快闪过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狼狈的情绪。

　　他一把从她手中夺过那本书，“啪”地一声合上，动作快得带着明显的仓促和怒气。

　　周围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连还在纠结题目的周晓晓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石雨昕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手指僵在半空，脸色比秦术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本厚书，又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染上薄怒的冰冷眼眸，所有关于他病情的猜测在这一刻几乎得到了证实。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体弱。
　　那是……进行性的，不断恶化的，近乎宣判了死刑的……

　　绝症。

　　“没怎么。”秦术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迅速将书塞进书包，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

　　说完，他看也没看石雨昕一眼，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图书馆。背影决绝，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周晓晓目瞪口呆：“他……他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火？”

　　石雨昕缓缓直起身，跌坐回椅子上，浑身发冷。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书页上那些冰冷的英文术语，和秦术那双骤然失控的眼睛。

　　她终于触碰到了他冰封外壳下，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核心。

　　那不是普通的病历。
　　那是他拼尽全力想要隐藏的，不堪重负的，正在倒计时的……人生。

　　而她，似乎在不经意间，撕开了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学习小组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平衡，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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