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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来的时光
阿愿的话明显少了。
他依旧干活,甚至比以前更卖力。
可他不再围着我叽叽喳喳,不再没话找话,也不再露出那种带着点傻气的、依赖的笑容。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做事。
我知道,是因为我那天的迟疑。
我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眼里最后的希冀。
他开始把自己缩回一个壳里,用加倍的努力干活来证明自己“不麻烦”,用沉默来掩饰那份无所适从。
我心里不好受。
看着他默默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吃饭时低垂的眉眼,我常常会觉得胸口发闷。
我想跟他说点什么,想告诉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我要说“我不嫌你麻烦,但你最好永远别恢复记忆”吗?
我说不出口。
师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天下午,阿愿又去后山砍柴了。
师父把我叫到药房,他正在慢条斯理地碾着药。
“泠儿,”师父开口,声音平和,“你心里有事。”
我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没有否认。
“是因为阿愿?”
我轻轻“嗯”了一声。
师父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我:“那天你们从镇上回来,就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
师父听完,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他开始触碰过去了。这是迟早的事,你拦不住,也躲不开。”
“我知道,师父。”我声音发涩,“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你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恢复记忆的他,”师父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可能即将失去‘阿愿’的这个事实?”
师父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师父了然的眼神,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是了。
我所有的慌乱、迟疑、不知所措,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害怕。
害怕那个会对我笑、会依赖我、会围着我转的“阿愿”消失,害怕他变回与我有着云泥之别的人。
我贪恋眼前这份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哪怕它像是偷来的。
“泠儿,”师父的语气温和了些,“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也躲避不了。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能做的,唯有面对。”
我看着师父沉静的面容,心里乱糟糟的。
道理我都懂,可做起来,真的太难了。
就在我和师父说话的当口,院子里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接着,是阿愿一声痛呼。
我和师父对视一眼,心里同时一紧,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只见阿愿跌坐在井边,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捂着头,身体微微蜷缩。
他脚边,是打翻的水桶,井水洒了一地。
“阿愿!”我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紧闭着眼睛,牙关紧咬,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头……头好痛……”他断断续续说,“好多……好多画面……人在喊……在杀……”
师父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他颈侧的穴位,用力按压,同时对我低喝:“针囊!”
我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回药房,取来师父的针囊。
师父取出最长的几根银针,手法极快地刺入阿愿头顶和颈后的几个穴位。
阿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倒在我怀里,昏了过去。
只是那眉头,依旧紧紧锁着。
“师父,他……”
“记忆冲击太过猛烈,心神受创。”师父收起针,眉头微蹙,“先把他扶进去。”
我们合力把阿愿扶回侧间,让他躺下。
他昏迷着,呼吸微弱。
我打来温水,用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
他的手指冰凉,我握住,想给他一点暖意。
师父坐在榻边,再次给他诊脉,神色凝重。
“师父,他……他会想起来吗?”我忍不住问。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不是人力所能关闭的了。这次是剧烈的头痛,下次可能就是一个完整的片段。泠儿,你要有准备。”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看着榻上昏睡的阿愿,看着他即使昏迷中也无法舒展的眉头。忽然觉得,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撕开。
那些我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的东西,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汹涌而来。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第一次认识到:
“阿愿”这个偷来的名字,偷来的身份,偷来的平静日子,或许真的快要到头了。
而我们,都被这股名为“过去”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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