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穷际

　　顾道成在讨伐声中不怒反笑，彻底明白了苏子牙的计划，挥手让李佑平先下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要给苏子牙把脉。

　　他堂堂洞明境高手，对内力的控制已经臻至化境，极为自信一颗瓜子的力度决不至于叫人吐血。

　　“我倒要看看，你个丫头到底是不是真的受伤。”他想着，弯腰就要捉苏子牙腕子，毕竟长风入怀的内力虽能由他控制，但并不能替他感知对方体内的情况，还是要用最传统的方法。

　　苏子牙受伤是真，倒不怕他查，却担心他又对自己做什么手脚，半是故意半是真实反应地颤颤地往后挪了挪。

　　“……左使，我下次不敢了……”顾道成虽早看出苏子牙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但听此话眼皮还是不由跳了一下，动作也因此稍顿。

　　“你……！”已经在台下的李佑平本就在忍耐怒火，见罪魁祸首还在装可怜，更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步迈出，似乎想冲上去打一场，不过被周止戈及时拉住。

　　“顾左使，把脉治疗哪能劳烦您，不如交给晚辈来做。”双方僵持的当口，钟神秀轻移莲步到了苏子牙旁边。

　　“长生宗这是要插手靖武司的事情？”

　　“怎么会，晚辈只是想为左使分忧。”

　　顾道成眯眼，俯视着眼前的两位姑娘，好似直立的毒蛇在观察猎物：

　　苏子牙现在倒是丝毫不退了，跪坐在地上，昂头用那双叫人讨厌的漂亮凤眼不示弱地直视着他。

　　钟神秀微笑自若，但不远处长生宗九人却好像接到什么信号，神色渐渐严肃，悄声地摸上了武器，暗暗一副要死磕到底的架势。

　　那边凌云宗的席位处，莘连皱眉，拿不准此时的情况，可就在走神的瞬间，身侧一空，刘斯言已经飞身上台。

　　她不禁大怒，但木已成舟，自己若当众斥责叫回刘斯言，倒使外人看凌云宗笑话，只好冷哼一声。

　　陈驰飞心下觉得刘斯言做得对，但还是传音宽慰道：“长生宗是出头鸟，咱们不过是个年轻弟子义气相助。”

　　今日的场合长生宗地位最高的就属钟神秀，她就是长生宗的代表，说话分量不可谓不重。

　　相比来说，刘斯言即便是掌门首徒，年纪也大些，论场间地位，还真排不上号。

　　“诶，你干嘛去！”江以林眼疾手快地拽住堂弟，“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以川停下来，奇怪地望着江以林：“我还想那个姑娘比试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搞得江以林一愣，但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哭笑不得：“你怕她死了你就错过了一个好对手？你想的也太简单了！”

　　“好了，小川，你不用担心。”江则谨和言说，同时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看去。

　　“既然你如此有心，那我就把这丫头交给你一晚，明日她还要随我进秘库。”顾道成背着手，虽是笑着，其中潜藏的意味却叫人捉摸不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子牙暗骂一声，怀疑自己要进秘库绝对是当探路工具的待遇。

　　“你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随后，她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警告，声音近在咫尺，清晰无比。

　　“是传音。”苏子牙立刻意识到，“之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他很不希望我暴露一些事情啊，会是什么，我的来历？

　　“那他还让我同李佑平对决？难道先前频繁试探我的师承就是为了这个？我不会凌云宗的武功，而凌云宗的人也不认识‘行云剑法’？”

　　眼看靖武司一行也跟着顾道成旁若无人地走远，纪律严明，唯有李佑平和周止戈还回头瞧了自己两次，苏子牙总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

　　“多谢钟姐姐和刘兄。”苏子牙谢绝了旁人帮忙，自己勉力站起，行礼道。礼行到一半，就被一双手拖住，自然是钟神秀：“不必客气。”

　　双手相触，苏子牙感觉掌中多了一颗温润的珠子，余光一瞥，辨认出那正是今早她交予赵家镇驿丞的那枚，不由心中大震，不少事恍然明白，但也立时生出同样多的疑问。

　　“啊，不用谢不用谢。”刘斯言挠头，有点尴尬，根本没注意两姑娘的小动作，“我啥也没干呢。”他全凭一时冲动，甚至都没想好说点什么，顾道成就已经做了决定。

　　“咱们先下去。”钟神秀笑容不变，三人不多话，下到台边。

　　其他门派都对这个颇有天资但不受看重的苏姑娘很感兴趣，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不过见凌云宗刘斯言在旁，苏钟二人又说要疗伤，只好悻悻散去。

　　刘斯言已经注意到莘长老脸色不好看，但还是护着她们到了安静处才回去禀报。

　　“钟姐姐……”苏子牙见他走远，连忙就要问钟神秀关于玉珠的事情。

　　“赵前辈对我长生宗有恩，长生宗自然要尽力回报。当年……”如此声音直接传入了她的耳朵，苏子牙一惊，而钟神秀只是领着她往前走，根本没有张口。

　　原来她也有出岫境了，可以做到传音入密。心下了然，苏子牙不由觉得出岫境真是千好万好，恨不得马上晋升。

　　钟神秀还想细说，可突然止住。苏子牙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有四人正走来。

　　前三人都是熟人，至少面熟，分别是江氏兄弟和廷玉。他们表情都略微不自然，其中要数穿红裙的姑娘最为夸张，一脸不耐烦，根本不加掩饰。

　　除了他们，苏子牙嘴角抽动，认出了落在末尾的人，心道：“果然顾道成不可能放任我和旁人交流，把陈吟派来，是想贴身监视我？”

　　虽然不知陈吟的实力，但她能笃定对方至少出岫境中境，如此，这些刚到出岫境的年轻人的传音，她就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而且她还是靖武司此行唯一的一名女性，晚上和苏子牙睡在一个屋檐下，彻底断绝夜半密会，甚至逃跑的可能。

　　“不必担心。”钟神秀见苏子牙眉头微蹙，笑着安慰，之后迎上几人，还神情自然地与陈吟见礼，像是完全不知其目的一般。

　　“陈校尉，我的人已经问过管事，可以将苏姑娘安顿到长生宗住处隔壁的院落，您看如何？”钟神秀客气问道。

　　“我们二人都听钟小姐安排。”陈吟也很客气，并对其他人道，“左使怕小苏不懂事，这才派我跟来。”

　　苏子牙心里翻了个白眼，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她不想说，总有人非要问。

　　“你用的是什么剑法？”开口的是江以川，他颇为急切，但还是略一拱手才道，“天下各家间，我从没见过，我想和你切磋。”

　　好嘛，一上来就这么尖锐。苏子牙仿佛感觉到了陈吟如同实质的目光，于是假装咳嗽了两声，想草草糊弄过去。

　　“小川，怎么能随便打听别人武功！而且苏姑娘还有伤，你就知道切磋！”

　　江以林若不在人前，定要扶额叹息，但现在只能赶紧低声提醒堂弟，并把他拉到身后，向苏子牙抱拳，“抱歉，他老是这样，遇到优秀的武者就有些忘形。”

　　“……无妨。”苏子牙本也没怪江以川，却因此被人恭维，不免觉得好笑。

　　钟神秀也笑道：“他真是一点没变，是个剑痴呢，倒是苦了你。”江以林摇头苦笑。

　　听罢，苏子牙忽地念头一动，想到个捉弄陈吟的法子，道：“其实也不用隐藏……”

　　话到此处，陈吟果然面色不善，不过除了站在她正对面的苏子牙钟神秀，旁人都被即将到来的揭秘吸引，没人察觉这一点。

　　“我学的是一套非常高深剑法，叫……流水剑法，靖武司内没有别人会的。”苏子牙继续道，玩起了文字游戏，满意地欣赏着陈吟表情的变化。

　　“原来如此……”江以川若有所思，但没有下文了。

　　众人或许是因为闲聊，或许是由于照顾苏子牙的伤势，总之走的略慢，等到那方院落时，门前已经站了两人。

　　却是刘斯言和王汐。

　　“刘兄……可还好？”钟神秀关切地问道。

　　刘斯言表情复杂，没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眼苏子牙，才道：“还好，被师叔训了一通……不过也没啥事，这不，我还是来了。”

　　后半句是他注意到钟神秀的表情，打着哈哈，临时补上的。

　　“……我遇到刘兄，也跟过来了。”王汐声音有些小，说完飞快瞥了在场众人一圈，见无人表示不欢迎，悄悄松了口气。

　　一群人涌进院子，还想涌进屋内，廷玉赶忙两步挡在剩余五人前，叉着腰道：“我家小姐用内力帮人疗伤，最需要安静的环境，闲杂人等外面呆着吧。”

　　其他人都无异议，在外面找了位置坐，继续聊天，陈吟却像是没听见般，还要往里走。

　　“你干什么！”廷玉峨眉刺都握在手上了，死死挡着陈吟不让她进。

　　“我听说钟小姐游历四方，救治过的江湖客和普通百姓数不胜数，才得了‘悬壶客’的美名。”陈吟人已经进了屋子，无视廷玉，咄咄逼人，“难道每次治疗都没有旁人，绝对安静？”

　　然后她就盯着钟神秀的脸，誓要在上面找到些破绽似的。

　　但是钟神秀笑容自然，道：“您说的不错，但苏姑娘情况特殊，您也是知道的。”

　　这下倒是把陈吟问住了，一皱眉，下意识以为对方发现“长风入怀”之事，可按理说，以钟神秀的修为，这是不可能的。

　　“如此严重的‘闭源之症’，我从未见过，故而需要十二分的小心。”结果，就听钟神秀说出了一个让人极为意外的答案，“您恐怕还不知，方才苏姑娘也即将突破至出岫境，但触发了病症，再叠加顾左使的攻击，这才受了严重的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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