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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物显影
老宅内,守拙的痛哭声在尘埃中回荡,三十年的自责、委屈与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老顽童的伪装。沈肆业站在原地,最初的冰冷与质问,在这份沉重如山的情感真相面前,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酸楚。
他看着眼前这个肩膀剧烈颤抖、脆弱得如同一个经历沧桑的普通老人的仙家,脑海中想起了爷爷在日记里对“老伙计”不着调的描写;想起了母亲偶尔提及“拙叔”时嘴角那抹无奈却温暖的笑意。原来,家族的悲剧,并非源于背叛或逃离,而是一连串阴差阳错的不幸与恶意的算计。其中最深重的一道伤疤,恰恰刻在了这个看似最逍遥、最没心没肺的守拙心上,折磨了他整整二十年。
沈肆业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因为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默默地走到那个破旧的茶几旁,拿起守拙刚才把玩过的、那个干瘪却能被灵气滋养的橘子,笨拙地剥开,将一瓣清甜的橘子递到守拙面前。
动作有些生硬,却是一个无声的和解。
守拙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愣了一下,他看着那瓣晶莹的橘子,又看了看沈肆业依旧紧绷但已然软化的侧脸,迟疑了一下,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塞进嘴里,混合着咸涩的泪水咽下,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响:“……甜。”
一句简单的“甜”,打破了凝固的悲伤,让这座沉寂了几十年的古宅有了温情的气息。
沈肆业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下,目光扫过满屋的尘埃与蒙尘的白布,轻声问道:“那……后来呢?你就一直......躲在这里?”
“不然我能去哪儿?”守拙用他那件旧式褂子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恢复了点精气神,但语气里多了份无法抹去的沧桑,“这里好歹有仲远的气息。我伤势恢复得极慢,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外面早已天翻地覆。我试着打听过,可当年的事被抹得太干净了……我知道,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黑手,我想报仇,可我势单力薄,又怕贸然行动会连累可能还在世的沈家后人,只能……只能守着这空屋子等。”
他转过头,看向沈肆业,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这次不再是顽皮,而是某种坚定的希冀:“直到你回来!直到你碰触那封条,你的血脉气息才将我彻底唤醒!小子,这是天意!是仲远在天之灵,把你送回来了!”
沈肆业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波澜起伏。家族的秘密、守拙的遭遇、自身的前路,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后,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现在这里贴着封条,我们总不能一直偷偷摸摸地待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
守拙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狐狸的狡黠光芒:“谁说我们要窝在这个老宅里了?老夫我虽然这些年大多都在沉睡,可也没完全闲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他那件旧褂子的内兜里掏出一把略显陈旧的钥匙,得意地晃了晃。
“这是?”沈肆业疑惑地接过钥匙。
“这是你爷爷早年置办下的一处小产业,就在城东的梨花巷,是个带个小院的一楼,安静得很。本来是想留着自己老了用来养老的,到时候搬过去养花弄草,不过后来有了这临街的大宅子,就闲置了。钥匙嘛,自然在我这儿。”守拙拍拍胸脯:“那地方没人知道,除了我,连你爹都未必清楚,安全得很!咱们先把这里有用的、特别是你爷爷留下的笔记手稿之类的东西,悄悄搬过去。那里,就是咱们重振旗鼓的‘根据地’!”
这个提议立刻解决了最大的现实困境。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利用夜晚和清晨人少的时段,像蚂蚁搬家一样,将老宅中最重要的文献、爷爷留下的旧物、笔记、手稿、信函,以及一些小件器物,小心翼翼地秘密转移到了梨花巷那处幽静的小院。
小院虽然旧了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充满了生活气息。在这里,沈肆业和守拙成为了“室友”关系。守拙也褪去了神秘光环,再也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仙家了,而是一个会嫌弃现代燃气灶难用、喜欢吃五毛钱糖块的老小孩!他会絮絮叨叨地跟沈肆业讲许多往事,不仅是爷爷的,还有他几百年来云游四方时见证的、与各种古物相关的悲欢离合。
安顿下来后的一个宁静午后,阳光暖暖地照进客厅,沈肆业在专心地清理爷爷留下的一个旧木箱时,无意中翻出一枚用红绳系着品相不算太好、却打磨得十分温润的清代铜钱。当他指尖触碰到铜钱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旁的守拙似有所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沈肆业的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如同电影画面般闪过一段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
影像浮现:一个寒冬深夜,破旧屋檐下积雪还未化开。摇曳的灯笼微光中,一位穿着打补丁棉袄。满脸沟壑的老长工,用一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将这枚带着体温的铜钱,死死塞进一个面黄肌瘦、眼中含泪的小姑娘手中,老长工声音沙哑,带着哭腔:“丫头...爹没用...护不住你......这钱,你一定好生拿着......别......别像爹......”
影像戛然而止。
沈肆业如同触电般猛地松开手,铜钱掉落在地,“啪嗒”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骇地看向守拙。
守拙叹了口气,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他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枚铜钱,目光深邃:“你终于……也觉醒这能力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看到了......”沈肆业惊愕万分,语无伦次。
“这是我们这一脉灵物与身负至诚之心,且与古物有宿缘的人,所激发出的天赋。”守拙解释道,“尤其是当你心绪激荡、又与古物有缘时,便能窥见器物上承载的最强烈的一段‘记忆’。你爷爷当年也有类似的能力,只是没你这么强烈和具象。这铜钱上,附着的是一位父亲绝望而深沉的爱。古玩一行,水深得很,真正值钱的不是物件本身,而是这上面的人气、魂气、故事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小屋里陆续被搬来的那些蒙尘的旧物,眼神变得悠远而凝重:“这世上,每一件流传下来的老物件,都像一个个被时光封存的胶囊。里面封存的,可能是帝王的野心、可能是才子的不甘、可能是寻常百姓的悲欢,也可能是……像陷害你父亲那样的,精心编织的阴谋。”
沈肆业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意识到了这能力背后蕴含的无限可能。
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想重开‘博古斋’,想查清当年的真相,光有我的知识和你的血脉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眼睛’,需要能看透历史迷雾的能力。从这些小小的物件开始,去读懂它们的故事,去积累经验和力量。也许有一天,当你接触到当年那场阴谋直接相关的器物时,就能看到……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沈肆业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的目光从迷茫变得坚定,他明白了守拙的良苦用心,也看清了自己脚下这条注定不平凡的道路。
重开“博古斋”不再仅仅是为了谋生或是争一口气,更是为了揭开历史迷雾,还父亲一个清白,还家族一个公道。
“好。”
仅仅是一个字,干净利落,却重若千钧。它道出了沈肆业的决心,这既是对守拙的回应,也是对冥冥中沈家的承诺。
沈肆业看向守拙,眼中燃起了新的火焰。他环顾着这从老宅搬运来的充满故事的古物们,轻声道:“就从读懂这些‘时间胶囊’开始吧。”
守拙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二十年来第一个真正轻松、充满期待的笑容。他知道,新的传奇,即将在这片废墟之上,悄然开启。而第一个宝物的故事,或许就藏在这老宅的某个角落,静待着它的有缘人,去揭开那段被尘封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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