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人偶小姐

　　审讯室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沥青，牢牢附着在太宰九的感官上。即使被中原中也带离了那个地方，带到了总部一间相对安静、属于中也自己的休息室里，那种冰冷的恐惧感依旧没有散去。
　　她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一张单人沙发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但一种更深沉的、死寂般的僵硬笼罩着她。
　　之前的崩溃仿佛耗尽了她刚刚萌芽的微弱活力，此刻的她，比中原中也第一次见到她时，更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甚至更糟——像一具刚刚经历过剧烈冲击、布满裂纹的瓷偶。
　　中原中也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他扯下帽子，抓了抓赭色的头发，看着沙发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感觉比面对一整个敌对组织的围攻还要无力。他擅长用拳头和重力解决问题，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是暴力能够应对的。
　　“喂……”他尝试开口，声音因不习惯这种温和的语调而显得有些生硬，“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没有回应。太宰九连动都没动一下。
　　中也咂了咂嘴，走到小冰箱前，拿出一盒牛奶，笨拙地加热后，递到太宰九面前。“喝点东西。”
　　牛奶的温热气息微微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但她依旧没有抬头。
　　中也举着牛奶盒，僵在原地，尴尬又无奈。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耐心地对待过谁，尤其是这种“沟通不良”的状态。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没耐心地吼过去了。
　　但看着太宰九这副模样，他心底那点被触动的柔软和责任感，让他硬生生压下了火气。
　　他叹了口气，把牛奶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沙发对面坐了下来。他没有再试图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陪着她。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横滨的夜色渐深，龙头战争的零星交火声远远传来，像是背景里不和谐的杂音。中也接到了几条通讯，都是关于任务和局势的汇报，他压低声音快速处理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的太宰九。
　　他发现，当通讯里提到某些词汇，比如“清扫”、“处理”时，太宰九蜷缩的身体会极其轻微地绷紧一下。虽然反应远不如之前剧烈，但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中也的眼睛。他更加确信，太宰九的过去，必然与这些黑暗的词汇紧密相连，甚至可能……她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同情的情绪在中也心中涌动。对那个造成她如此境况的未知对象的愤怒，以及对眼前这个脆弱生命的、他不愿承认的同情。
　　“啧……”中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想起太宰治那双因为发现“有趣事物”而发亮的眼睛，一股无名火又升腾起来。那个混蛋，根本不在乎她的痛苦，只在乎她的“异常”。
　　就在这时，太宰九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呓语般的声音：“……黑……”
　　中也猛地抬起头：“什么？”
　　太宰九没有重复，但她的身体似乎不再那么僵硬，抱着膝盖的手臂稍稍松开了一些。她依旧埋着头，但声音断断续续地、模糊地传出来：“……好黑……冷……”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恐惧和迷茫。
　　中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沙发旁。他没有像太宰治那样强行触碰她，而是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用前所未有的、笨拙却真诚的语气说：“听着，这里不黑，也不冷。有灯，也…有我在这里。”
　　他不太习惯说这种安慰人的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没有人能再伤害你，我保证。”这句承诺脱口而出，带着港口黑手党最强重力使的底气和他个人信守诺言的原则。
　　太宰九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她埋着的头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只盈满未干泪痕、依旧带着恐惧的蓝色眼睛，怯生生地看向中也。那只眼睛里，倒映着中也坚定而认真的脸庞，倒映着他那双在灯光下如同晴空般的钴蓝色眼眸。
　　那抹赭色，那片蓝色，像黑暗中突然投入的一束光，温暖而真实。
　　中也看着她那只湿漉漉的、小动物般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不耐烦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冲动的举动——他伸出手，不是强迫，而是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轻轻放在了太宰九紧绷的、冰凉的背上。
　　“没事了。”他重复道，手掌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试图驱散她的寒冷。
　　这个简单的接触，仿佛是一个开关。
　　太宰九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随即，那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骤然断裂。她突然转过身，不再是蜷缩，而是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进了中也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中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少女娇小轻盈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的皮肤，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他的颈侧。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终于找到宣泄口的崩溃。
　　中也的双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放。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何况是一个哭泣的女孩。但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全然的依赖，他悬着的手最终缓缓落下，有些僵硬地、轻轻地环住了她单薄的背。
　　“……喂……别哭了……”他干巴巴地安慰着，语气却不由自主地放缓了，“都说了没事了……”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这个在外人面前暴躁易怒、战斗力恐怖的重力使，此刻却显得手足无措，只能凭借本能给予一点笨拙的温暖。
　　太宰九在他怀里哭了很久，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所有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痛苦都宣泄出来。中也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服，没有推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提供着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抽泣声渐渐平息，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最终变得柔软。太宰九似乎哭累了，趴在中也的肩头，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竟然睡着了。
　　中也感觉到她睡着了，身体更加僵硬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维持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窗外，夜色浓重。横滨的黑暗依旧，战争仍在继续。但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时间仿佛静止了。赭发少年抱着怀中沉睡的黑发少女，像暴风雨中紧紧系住船只的船锚，用自己笨拙而坚定的方式，为她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狂风骤浪。
　　中也低头，看着太宰九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残留泪痕的脸，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清楚，从这一刻起，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将她视为太宰治的“怪异物”了。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受过巨大伤害的人。

　　而那个造成伤害的谜团，以及太宰治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都预示着，这份短暂的平静，或许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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