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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界(三)
“罢了,天色不早了,外头风大,进屋里说话。”祁抬手虚引,对着吉声和无伤说道。
言罢,他侧身看向身旁的侍从时得,交代他去通知沛沛和他母亲,今晚来敛月殿用膳。
祁带上剑无伤走在前面,吉声比他们腿短,步子迈得小,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她还担心自己带个人族来幽界宫殿不合时宜,现下看来是多虑了,他们聊得显然很投机。
寒月当空,雪粒子簌簌敲在铁窗上。祁握着云雷纹茶盏的指节突然泛白,青瓷裂纹顺着盏壁无声蔓延。
“你是说……”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滚烫的茶汤,“这些年你就住在无往雪山另一头?”檐角骨铃被夜风撞得叮当乱响,吉声看见他袖口金线绣的玄鸟纹在微微发颤。
吉声一阵无语:“你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啊!”
吉声本不想让祁知晓自己的住址,毕竟祁是法力远超她的修者,这对她而言存在潜在危险。可眼下为了把事情讲明白,她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对,我家离无往雪山不远。”
话一出口,吉声就隐隐担心,祁或许很快就会发现,雪山背后藏着一个结界,脱离了天界的管理,而结界里头,就是锦陇。
不过祁显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聪明,或者说他并不关心吉声在隐瞒什么,因为即使知道她住在何处,幽族无诏也不得离开幽界。
祁只关心一件事儿——“所以,我从天界修行回来都五百年了……”他声音里混着冰碴,“你离我家这么近也不曾想过来找我?”
四周一片寂静,吉声好像听见窗外传来雪崩的闷响。
祁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埋怨:“唉,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若不是这黑水,恐怕你早就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
祁的母亲月夫人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不禁摇着头笑这个傻孩子。
月夫人显然思虑得更多:“若果真如此,守山的风部一定难辞其咎。”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月夫人带着怒气,“一群饭桶,当年就该拿他们的翎羽给我做妆奁的掸子!”
若黑水真是从无往山流出的,说明山中镇压的黑气已外泄,那么镇守此山的风部定然难辞其咎。先王后在世时,仗着风部的势力刁难、打压她,月夫人受尽欺辱,现在有了个报复的好机会,自然十分支持祁进圣山查个究竟。
像是忽然忆起什么,月夫人微微坐直身子,目光落在吉声身上,语气里添了几分关切:“怎么这次不见你父亲?说起来,我还挺想念他呢,他做的驻颜丹,效果可是最好的。”
月夫人生得明艳动人,又好钻研美容之术。少肆擅长制作有美容养颜功效的驻颜丹,深得月夫人喜欢。从前,只要月夫人心情愉悦,出手便是各种奇珍异宝,毫不吝啬。
少肆得了这些宝贝,转手就卖进鬼市,给吉声换去除寒气的法器。
“夫人,我父亲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吉声微微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什么?少肆走了?”月夫人闻言,脸上满是诧异,她向来知晓少肆对这个女儿疼爱至极,怎么会抛下她独自离开?心中不禁涌起诸多猜测,试探地问道:“是遭遇不测……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吉声却紧咬下唇,摆了摆头,显然不愿再提及与父亲相关的任何话题。月夫人瞧在眼里,也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来,孩子,来我这里。”月夫人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本宫好久没见到你了,我记得你素日爱吃甜食,你来尝尝我面前的甜糕味道如何,这是新来的一位人族厨师做的,他从前在京师的酒楼里当大厨子。”
吉声作了个揖,礼貌地向前走去,月夫人身后站着一个明丽的少女,吉声若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沛沛。
沛沛的元身是棵华盖木,这种树是魔族的神树,但几乎在当年的天魔之战中绝迹,只剩沛沛一个独苗,幸而她有造化,化形成功,之后一直跟着月夫人潜心修炼幽界法术,王后死后,月夫人独得恩宠,加上祁公子天资聪慧被穹斛元尊选中,挑去了天界修炼,幽王对祁更是偏爱,沛沛跟着他们,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沛沛仍记得当年,她从一棵树化形时遭遇雷劫,吉声舍命替她顶雷劫,助她渡过了难关,她如今才能好好活着。
再看向面前的吉声,三千年了,她还是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女模样。
沛沛道:“既然阿声是有要事,那我们今晚先商量下计划,明日便启程。先说好,今晚我要和阿声睡!”
吉声笑嘻嘻地点头答应。
无怪乎幽王偏爱祁,祁实在善于筹谋。昨夜他们四人聚在一起,将目前情况进行了讨论。第二日中午,祁便带着舆图和守山士兵的轮值表来了。
“今晚入了夜,趁守山门的士兵们换岗的间隙,我们就进山,先寻一处地方落脚,等明日凌晨,山上士兵会换下一半数量去休息,那时候,我们便上山。无往山是我族禁山,吉声和凡人待在山脚找黑水,我和沛沛去山顶找封印的入口,路上千万要注意避开巡山的士兵。他们都是我二哥的手下,若我们没找到风部守山不严的证据,反而被我二哥发现偷进圣山,倒打一耙,我们都会惹上麻烦。”
说完,他递了一份舆图和轮值表给吉声。
祁把吉声当真心朋友,但毕竟不是一族,无往山是幽界圣山,他不能给吉声最完整详细的地图,所以这份地图上只有无往山山脚的一些信息。
祁警告吉声和剑无伤,除了地图中他绘制的活动路线,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算他是王子,也救不了他们,甚至还可能亲手杀了他们。
吉声当然理解,祁肯让他们进山已经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了。
无往雪山比都城更加寒冷,即使是夏日仍然被厚重的积雪覆盖着,浸没在一片死寂之中。
夜晚的无往山妖风阵阵,风像淬了冰的刀子,贴着雪地斜劈过来,吉声拉了拉外衣,戴上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沛沛知道吉声的病,安安静静地走在她前面,她比吉声高些,可以挡住面前迎来的飞雪。剑无伤则紧紧贴在吉声后面,以免她有需要。
山路并不好走,尤其是雪山,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稍不注意就拔不出脚来。吉声从没走过雪地,没有经验,老是跟不上祁和沛沛,剑无伤跟在身后,一次又一次地帮她把脚从雪地里伸出来。
“你踩着前面的脚印走,那里的雪相对紧实,不易陷得太深,踩雪时整个脚掌同时落地,分散身体的重量。”剑无伤小声地提醒吉声。
吉声按他说的走,果然得心应手多了。
走在最前面的祁突然停下脚步,“喂,那个凡人,你走最前面。”
吉声无语地剜了祁一眼:“祖宗,人家都不知道路怎么走。”
“喏,看着这个走。”祁把舆图扔给剑无伤,然后把他推到队伍前面去了。“反正,避开士兵巡山的路线就行了,待会有点眼力见,看到山洞就停,今晚我们就待在山洞里过一夜,等凌晨,我们就按计划行事。”
祁走在吉声身后,用术法隐去了身后他们走过的脚印。
吉声静静看着,倒有些佩服他的心细,不过他们一向是吵架斗嘴的冤家,她打趣道。“天界果然是灵气养人,能把从前那个大傻子养得这么机灵。”
“本公子是天生有慧根,用得着那天界老头指点?”祁气得鼻子一抽,狠狠地瞪了吉声一眼。
“你说出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话也不怕遭雷劈。”吉声摇摇头。
她知道原本那穹斛元尊来幽界选弟子时,祁是不愿意离开的,因为彼时月夫人刚有了身孕,她在宫中又无助力,加上王后一直把月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祁恐怕母亲独自在宫中受欺负。
然而架不住他那些兄弟姐妹实在草包,没有一个有天资的,穹斛元尊只好对幽王说:“那便算了吧,想来幽界之大,英才竟遍寻不见。”
都怪元尊的激将法,幽王火速招呼人收拾好了祁的东西,连夜把他送去了万里之外的集英岛。
“不过,那老头对我挺不错的,你知道的,你们天界向来看我们不起,我们不过输了一场仗,在你们口中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可师傅教我本事,却并不因我的出身而对我有半分藏私。”祁对那三千年学艺的时光倒是没有丝毫不满。
“哎,你骂天界可别带上我,我连南天门都没踏进过呢。”吉声道:“不过,看来你这三千年过得还不错。起码,不像从前在宫里……总是被你哥哥们欺负。”
吉声想到儿时,晋和几个兄弟总是明里暗里找由头寻事端,光是吉声遇见的栽赃陷害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有一回,祁的母亲生病总是不好,少肆说禁山上的凝霜雪莲兴许有用,但凝霜雪莲离开禁地久了就会腐烂,祁只好每天都溜进山里采最新鲜的给母亲熬药。掌管禁山的是风部,王后巴不得月夫人死呢,怎么会允许祁进山采药救他母亲呢?祁没多久便被发现了。
晋的舅舅——风部大将军切赫提着祁的脖子,将他拎到了大殿上,要求幽王当着一众臣子的面处理这个擅闯禁地的逆子。
祁的二哥晋和四哥杲因为嫉妒他功法进步卓越,总被父亲夸奖,纷纷造谣说看见他在偷偷练习魔族禁术。
大臣们自然是顺着风部将军的话说。
吉声不想祁受不明不白的冤枉,把这些天熬的凝霜雪莲的药渣都带到了大殿上为祁求情,她说祁是为了救母亲才去的禁山,功法卓越只是因为他有天赋。若说他偷学禁术,便拿出证据,看他哪招哪式是承袭了魔族的术法。
幽王本就不信风部荒唐的说辞,如今有了台阶便就坡下驴。大臣们揣度幽王心意,又顺着风象说被祁救母心切的举动感动了。
不过,禁入圣山的规矩不能忘,吉声和祁还是各自被王后罚了50个板子,那时候屁股真是被打开花了。
从那之后,吉声知道了,原来有手足同胞的日子竟是如此险恶,她再也不期待能有个兄弟姐妹了。
“仙岛上同门之间都很和睦,对我也好。只是我母亲孤身一人在幽界,你看到了,我如今没有弟妹……这三千年,想必她受尽了委屈……”
祁和晋不对付,这次答应吉声查黑水的事,不全是因为把吉声当朋友,而是他本就有意扳倒风部,掣肘晋。祁想兄友弟恭,但晋绝无此意,如若祁不争王位,待他的那些哥哥们拥有了权力,死的就是他和他的母亲。
“我确定黑水一定是从圣山流出来的,我在你们幽界的书里看到过对它的描述——墨澜枯渊,玄泽绝生,我家那黑水所到之处便是寸草不生,生灵绝迹。”
祁相信她,他知道若不是这黑水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吉声绝不会主动让他帮忙的。
“对了,这些年你就一直住在那荒山里?没去外面玩玩吗?”祁问她。
“有,但不多,我怕我离开久了,我阿爹回来找不到我。”吉声答道。
“不如就在幽界常住吧!兴许你爹会来这里呢!你也看到了,我们幽界如今……好多外族都来这里做生意。”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吉声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病,不能在幽界待太久。”
“还是那样吗?”祁问。
“老样子。”吉声无奈,实话说,她都佩服自己——一个小仙,拖着一个病体,居然苟活了六千岁了,莫说寻常地仙到这岁数已经快要通归了,她呢,俨然少女模样,看样子还能再活个三个六千岁,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冻龄”。
“我在天界的时候也打听了你这病。”祁道。
吉声忽然来了兴趣:“怎么个说法?”
“天界公主也和你一样,生下来就有寒疾,她体内有根执骨,是一位朱雀族神君赠予的,我和她同门三千年,从没见她犯寒疾。”
吉声被狠狠泼了一瓢凉水,眼睛里的光顿时暗了下去:“麻烦说点实际的。朱雀族神君的执骨?一整块!我上哪找去!”
“我倒有个法子,本公子英俊潇洒,可以勉为其难,求娶一位朱雀族的女神君,待我们成婚之日,她将执骨当作定情信物交与我,我便赠于你,如何?”
“祁。”吉声招呼祁过来,认真地问他:“你到底是脑子缺根筋还是真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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