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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耻》
时间的流逝在横滨似乎总带着某种不确定性,可能被枪声打断,也可能被某个异能的光辉所照亮。但总有一些坚实的脚步,在稳步地推动着某些事情成为现实。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福泽谕吉从老师夏目漱石那拿到了一份正式的文件——异能力开业许可证。
武装侦探社,就此正式成立。
社址并未选择繁华地段,而是定在了一栋临近街角、稍显旧式但结构坚固的五层小楼的第四层。比起福泽谕吉之前临时落脚的空旷办公室,这里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和可供发展的空间。
侦探社的成立初期,成员寥寥,几乎可称得上是光杆司令。福泽谕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两个与他已有不解之缘的人身上。
江户川乱步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位社员。他那份“超推理”的才能,在正确的引导下,必将成为侦探社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
福泽亲自将一枚代表侦探社身份的胸针递给乱步时,少年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推着眼镜,大声宣布:
“乱步大人以后就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了!社长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而折笠祐羽的加入,则带有一点特殊的意味。
福泽谕吉亲自找到了她。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和服外褂,站在她狭小的公寓门口,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并递给她一份文件。
“武装侦探社已于日前正式成立。”他的声音平稳无波,“这是社员登记表。我希望你能加入。”
祐羽有些惊讶地接过表格,快速浏览了一下。当看到职务一栏时,她微微挑眉:“‘特别顾问’兼‘后勤保障’?福泽先生,这个‘后勤保障’的定义似乎有点……宽泛?”
福泽谕吉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银灰色的眼眸看着她,坦然道:“侦探社初立,人手不足,难免需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你的能力……很全面,足以胜任。这并非强制,你可以考虑。”
折笠祐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早就通过《命运手册》窥见过零星的未来碎片,知道这个如今看似简陋的侦探社,未来将成为横滨不可或缺的支柱,汇聚无数因果与羁绊。能提前登入这个重要的“舞台”,她求之不得。
“不必考虑了,福泽社长。”她拿起笔,利落地在表格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唇角微扬,“我很乐意加入。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无论是写稿还是打架,后半句她聪明地咽了回去。
福泽谕吉看着她签下名字,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接过表格:“欢迎加入武装侦探社。”
于是,折笠祐羽的名字,以半个武装人员的微妙身份,正式录入了武装侦探社的初始名单。她依旧住在自己的小公寓,大部分时间伏案写作,但腰间多了一把福泽社长“配发”的、未开刃的短棍,以及一份微薄但稳定的津贴。
生活似乎步入了一个新的、略显奇特的轨道。
不久后,日历翻到了乱步的十五岁生日。
折笠祐羽提前好些天就开始悄悄计划。她动用了近期攒下的一笔颇为可观的稿费——主要是《耻》带来的争议性热度也让稿费标准水涨船高——订做了一个超大的、铺满了新鲜水果和甜腻奶油的蛋糕。
她自认为行动隐秘,但对于拥有“超推理”的乱步来说,几乎不存在秘密。
祐羽姐要给我过生日!
他憋着没说破,心里却像揣了一只不断膨胀的快乐气球。期待感让他在侦探社里都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就看向祐羽,露出一个“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我不说”的得意笑容。
生日当天晚上,当祐羽端着那个几乎有脸盆大的、插着十五根彩色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出来时,乱步立刻配合地发出夸张的“哇——”声,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是个被惊喜砸中的普通少年。
“15岁生日快乐,乱步。”祐羽将蛋糕放在桌上,烛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显得柔和了许多,
“是水果最多的那种!祐羽姐最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吹灭蜡烛,甚至没问愿望——或许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祐羽给他切了最大的一块,堆满了水果和奶油。乱步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奶油沾到了鼻尖也毫不在意,含混不清地说着:“好吃!超级好吃!比红豆年糕汤还好吃!”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快乐样子,祐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他早就猜到了,但这份毫不掩饰的开心和满足,却是真实无比的。
吃着吃着,乱步的声音渐渐小了一些。他放下叉子,忽然抬起头,看向祐羽,那双总是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是一种异常柔软的光彩。
“祐羽姐,”他的声音难得地没有了往日的跳脱,多了一丝认真的鼻音,“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哦。蛋糕的事。”
“嗯,我知道你知道。”祐羽点点头,并不意外。
“但是,”乱步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要把某种情绪压回去,“但是还是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声音变得更轻:“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就、就很久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
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折笠祐羽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属于这个年龄的脆弱和依赖,心中一片柔软。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那头总是乱翘的黑发。
“以后每年都会有的。”她承诺道,语气温和却坚定,“只要我还在。”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意识深处那根与江户川乱步相连的羁绊光柱,猛地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剧烈地闪烁、攀升,最终冲破了一个无形的界限,稳定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羁绊·其九:心之镜】
【与万象之观察者、真相之解读者——江户川乱步的羁绊,已超越知悉,达至心照。】
LV.9
离那最终的圆满,仅一步之遥。
乱步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看着祐羽,忽然露出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嗯!说好了!”
然后,他重新拿起叉子,斗志昂扬地指向蛋糕:“那我要把最大颗的草莓也吃掉!”
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公寓,蛋糕的甜香与少年满足的嘟囔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横滨夜晚常有的寒意。折笠祐羽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充满了一种平静的暖意。
武装侦探社成立了,乱步找到了归属,他们的羁绊也更深了。
......
武装侦探社的新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旧木头和纸张的淡淡气味,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折笠祐羽蜷缩在窗边一张还算舒适的旧扶手椅里,膝盖上放着厚重的稿纸本,钢笔尖在纸面上快速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形成微妙的伴奏。
她正在书写《耻》的第二篇。
笔下的世界愈发阴冷粘稠。石田由美的绝望并未将她压垮,反而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淬炼了她。那个温顺、隐忍、被剥夺一切的女人死去了,从泥沼与污血中爬出来的,是一个眼神冰冷、心硬如铁的存在。
祐羽的文字变得残酷,细致地描绘着由美内心那根支撑人性的弦是如何一寸寸崩断,最终发出刺耳的哀鸣后,归于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焕发出的、令人胆寒的聪明才智——全部倾注于如何毁灭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她不再流泪,不再祈求。她开始观察,学习,计划。
【中山健太郎死在一个雨夜。
死因是酒后失足,从自家陡峭的楼梯上滚落,脖颈折断。现场充斥着浓烈的酒气,以及打翻的劣质烧酒瓶碎片。他烂醉如泥的状态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
没有人注意到,楼梯转角处那块原本松动了数月、却一直被忽略的踏板边缘,有几道新鲜的、被某种工具刻意撬动加剧其松脱的细微划痕。也没有人深究,他当晚喝的那瓶酒,似乎比往常更容易上头,更容易让人失去平衡。
由美穿着素色的睡衣,站在楼梯顶端,冷眼看着下面那具曾经带给她无尽痛苦的躯体。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戴着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婆婆富江被惊醒后,看到儿子尸体时发出的那声尖锐刺耳、却又莫名让她感到一丝快意的哀嚎。
她成了寡妇。
黑色的丧服穿在她身上,像一层融入夜色的保护色。她对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低头啜泣,肩膀微微颤抖,完美扮演着一个骤然丧夫、悲痛欲无依的未亡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是何等疯狂,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打量着下一个目标。
第一个障碍清除了。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那老东西……那个将她推入最后屈辱境地的婆婆,才是真正的毒瘤根源。
她开始更耐心地布局。富江迷信,怕死,贪图享受。由美利用新寡的身份,表现得更加顺从,甚至主动去学习烹煮富江喜欢的、工序繁琐的油腻食物。
她细心记下富江所有的习惯:睡前必喝的一杯温水,常吃的几种来路不明的“保健”药丸,以及房间里总喜欢点燃的、气味浓烈的劣质线香。
她像一只织网的蜘蛛,悄无声息地调整着老东西生活环境里最细微的环节。水温总是恰到好处地烫口,药罐里的药丸偶尔会混入几颗颜色形状极其相似、却来自另一种便宜草药的替代品。
线香的配方被她调整了一味香料,燃烧后的气息更浓,据说有“宁神”之效,长期吸入却会让人精神萎靡,咳嗽加剧。
她在进行一场缓慢的、悄无声息的谋杀。用她的智慧、耐心和从苦难中磨砺出的冷酷,一点点侵蚀着仇人的生命。
她不再是石田由美。她是中山家这座腐朽坟墓里滋生出的最幽暗的鬼魅,一个暗藏秘密的寡妇。她的秘密是仇恨,是冷静计算的杀意,是即将再次降临的死亡。】
笔尖正勾勒出由美眼中那冰冷疯狂的杀意,折笠祐羽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片阴冷绝望的复仇之海中,周遭办公室的光线和气味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稿纸上那个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女人和她的计划。
她的呼吸不自觉变得轻浅,眉头微蹙,翡翠绿的眸子里映不出窗外的阳光,只有笔下文字的灰暗倒影。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仿佛正亲身经历着那场缓慢的谋杀,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与疏离。
就在那恨意与绝望几乎要透过纸背,将她也一同拉入那片泥沼之时——
“祐——羽——姐——”
一个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撒娇意味的声音像一颗彩色的糖果,猛地砸破了这片凝重的寂静。
折笠祐羽猛地回神,笔尖在稿纸上顿住,留下一小团墨渍。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
只见江户川乱步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她的扶手椅边,整个人几乎要趴到她的稿纸本上,脸上写满了“我需要关注”几个大字。
“祐羽姐——祐羽姐!”他嘟着嘴,像个没得到糖果就闹别扭的小孩子,“写完了没有嘛?乱步大人觉得好——无聊哦!而且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需要超级——甜的糖分来补充能量!你上次藏起来的那种牛奶糖还有没有?就一颗!一颗就好啦!”
他的语气夸张,仿佛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笼罩在祐羽周身那层无形的、属于石田由美的阴暗气场。
折笠祐羽猛地回过神。
她看着乱步那副“我超想吃糖快给我”的耍宝表情,又余光瞥见福泽社长那虽然沉默却隐含关切的注视,胸腔里那股沉甸甸的、属于他人的黑暗情绪,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雾气般迅速消散。
现实世界的暖意和嘈杂重新涌入感官。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翡翠绿的眸子里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只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
“好啦好啦。”
她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倒出两颗包装花哨的牛奶糖,精准地抛进乱步迫不及待伸出的手心里。
“哇!谢谢祐羽姐!最好啦!”乱步立刻欢呼一声,剥开糖纸就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他那过于聪明的眼睛瞥了祐羽一眼,里面闪过一丝“这下总算正常点了”的安心神色。
折笠祐羽将目光转向福泽谕吉,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稳:“抱歉,社长,刚才写得有些投入了。”
福泽谕吉看着她眼中重新凝聚的光彩,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令人心惊的虚无感和冰冷的恨意已然褪去。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松开了无意识收紧的手指,同样颔首回应,声音沉稳:
“无妨。注意休息。”
乱心满意足地嚼着糖,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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