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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院告白
记忆的起点是模糊的,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磨砂玻璃。
十二岁之前的人生,对许妗而言,是一片没有清晰轮廓和色彩的混沌。没有温暖的家庭记忆,没有父母的清晰面孔,只有一种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冰冷的漂泊感。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具体是哪一天,天气如何,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那是一盒最普通不过的十二色的蜡笔。包装盒有些简陋,甚至不知道是谁放在她常待的那个僻静角落的。但对她而言,那简直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浓郁的石蜡和色素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十二根排列整齐的、崭新的彩色小棍,每一根都代表着一种她未曾真正握在手中的可能性。
彼时的许妗,还不懂什么透视、构图、色彩理论。她只是遵循着本能,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用那鲜亮的颜色,在捡来的废纸板上,笨拙地、专注地涂画着她眼中看到的世界——
一片被围墙切割的、却依然湛蓝的天空,一朵蓬松得像棉花糖的白云,一棵努力从砖缝里探出枝芽的小草……
而她并不知道,在她沉浸于这彩色世界时,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人已经静静地窥视了她很久。
年幼的封连月。他穿着干净却显得有些疏离的衣服,脸蛋精致得不像真人,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惊。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只是沉默地、长久地凝视着。
他的存在感很稀薄,最初的许妗甚至没有发现他。直至一天她画完了画作后,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才猛地对上了那双过于漆黑、一眨不眨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但没有害怕。那个男孩看起来太干净、太漂亮,也……太寂寞了。
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许妗扭头看向这个少年虽然他看上去如一块冰一般,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有种由衷的亲近感。她拿起一根天空蓝色的蜡笔,怯生生地、却又带着一种天然的善意,递向那个沉默的男孩。
“你……也想画吗?”她的声音带着小女孩特有的软糯。
封连月空洞的目光从她的画,缓缓移到她手中的蜡笔,再移到她带着询问表情的脸上。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许妗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一个极其缓慢、带着一种陌生滞涩感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了,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话:
“……我不知道画什么。”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甚至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语调。
小许妗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问题,她歪着头,非常自然而又肯定地说:“诶?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个世界很美好呀!”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她画上的蓝色,“你看,天空是蓝色的,”又指向那抹白色,“云是软绵绵的,”再指向那艰难的绿色,“小草也在很努力地长大呀……”
最后,她回过头,看向封连月,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温暖的笑容仿佛能驱散一切阴影:
“这个世界,明明到处都很美呀!”
那一刻,阳光恰好落在她仰起的、带着笑容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眼底的光彩,比盒子里所有的蜡笔颜色加起来还要绚烂。
封连月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黑眸,在那一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眼底倒映出的、那个他从未觉得有何意义的世界。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在他精密却冰冷的“核心”中悄然滋生。
从那一天起,封连月就成了许妗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依然很少说话,但他会准时出现在她出现的地方,依旧只是看着她。看她如何用有限的颜色描绘无限的世界,看她如何从废墟里发现花朵,如何从阴霾中寻找光亮。
他看着她,似乎想用眸光将此人刻入不忘的记忆。
形影不离的序幕,就此拉开。
———
顶尖的艺术展览开幕式,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许妗本欲独自前来,却在封连月再度低头,欲待垂泪时,最终无奈只能同意他一同出席。
封连月一身剪裁优雅的黑色西装,站在她身旁,举止无可挑剔,如同最完美的男伴。他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感觉,无形中为她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隔离圈,隔绝了许多本想上前寒暄的人。
许妗端着香槟,心思却并不完全在那些炫目的作品上。
目光流转间,她听到旁人的低语议论,话题中心是一个名字——萧渡。好熟悉……她对这个名字似乎有过印象。
据现场众人所说他是一位极其年轻却已手握惊人财富的继承人,行事低调,却常在艺术品拍卖市场一掷千金。
人们对他的评价多是“矜贵疏离”、“难以捉摸”。
此时人群微微骚动。许妗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在几位助理模样的人的簇拥下,从容地走入会场中心。
那是一个出众的年轻男人。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冷峻,五官深刻如同雕琢,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锐利。
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却又被一层恰到好处的、看似儒雅的淡漠所笼罩。
他与人握手颔首,举止间带着上流社会浸染出的良好教养,却总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她的目光与他有瞬间极其短暂的交接。萧渡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随即礼貌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拍卖环节开始。萧渡果然成为了绝对的主角。
他频频举牌,动作优雅从容,似乎对几幅备受争议、估价颇高的当代画作志在必得。场内气氛被他带动得火热,竞争对手们似乎也被他的势在必得所激,纷纷加价。
但更多者都是恭维着他。
封连月侧头,在许妗耳边低声笑道:“世人就是这样。”
许妗尽管和他相识数年之久,但有时她仍然无法理解封连月的话中之话。封连月一直给她一种淡然,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冷漠……对于所有人的冷淡,并非是一给予一种高高在上,而是感觉全世界于他来言都是无关紧要。
仿佛他是一个旁观者一般……
许妗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作为专业的画家,她对作品的价值有着敏锐的直觉。
萧渡极力争夺的那几幅画,虽然作者小有名气,但风格浮躁,笔触匠气,过度迎合市场,真正的艺术价值和收藏潜力其实相当有限。他看似冲动的豪掷千金背后……
许妗的目光掠过那几个与萧渡竞相叫价、此刻已面红耳赤的商人,心中蓦地闪过一丝明悟——他是在做局。
他利用自己“艺术品收藏家”的身份和豪爽的假象,故意抬高这些虚有其表的作品价格。可能作品是优秀且有价值,但并非是现在的天价。
直至她看到一位熟悉的画作,顿时了然。许妗认识这位画家朋友,他早已与萧氏企业私下签订合同。
而萧渡无非是引诱那些急于附庸风雅或是想与他攀比的对手入局,最终让他们以惊人的高价拍下与自己有所合作的画卷。
一来打造了自己两袖清风,爱好古典画作的文艺人设。另一方悄然为自身牟利,不动声色为竞争对手挖坑,还赢得美名。
那他捐赠出的慈善画作,多为萧氏合作的画家作画。
好深的心机,好黑的手段。表面儒雅,实则腹黑深沉。
许妗对这位萧公子,留下了第一印象——绝非善类,且精于谋略。
拍卖会结束,萧渡“遗憾”地未能拍得全部心仪之作,但在许妗看来,他才是最大的赢家。他从容离场,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封连月似乎心情不错,或许是因为许妗整晚都待在他身边。
“时间还早,最近有部口碑不错的电影,一起去看?”
许妗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封连月那双隐含期待、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恳求的眼睛,到嘴边的拒绝终究软化成了无奈的妥协。
“……好吧。”
二人在休息室换过常服后,便前往电影院。看着封连月正在买爆米花,许妗有种他们还在恋爱的错觉……
难道这不算是个约会吗…….
这样真的好吗?
电影院里灯光暗下。屏幕上播放着一部法国经典文艺片。
剧情缓慢推进,许妗看着入神。
黑暗将无感放大,她觉得一股寒意似乎朝她靠近。
下一刻封连月的手,在黑暗中自然且小心地覆上了她放在扶手上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透露着微凉。
许妗看向他,他双唇紧抿,带有了些许紧张和羞涩。
“许妗,我不允许分开……”
随即下一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许妗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抽回。一瞬间的怔忡和疲惫让她的大脑慢了半拍。或许……或许就这样吧,他似乎真的在努力变好……
突入其来的告白让她心神恍惚的这一刻,电影画面陡然一变——
电影女主角站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张开双臂,仰望着广袤的星空,镜头拉远,她的身影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自由。风中传来她充满渴望与力量的画外音:“我的灵魂不属于任何地方,只属于无尽的远方。”
那句话,像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了许妗混沌的思绪!
无尽的远方……自由……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被封连月紧紧握住的手。那微凉的触感,此刻却像一道无比灼热、无比沉重的枷锁!
先是一种无端的悲伤随即巨大的恐慌和清醒瞬间攫住了她!
她的心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狠狠抽了回来!
动作之大,甚至引得旁边座位的人侧目。
封连月的手僵在半空,他转过头,在荧幕变幻的光影中,他的侧脸线条瞬间绷紧,眼神晦暗不明地看向她。
“对不起,”许妗的声音在黑暗中断裂开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决绝,“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封连月,我和你,早就结束了。请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她的话语清晰,冰冷,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一刻心脏一股被撕裂的疼……
!!!!
上次那种死亡时的心跳紧缩又来了!!她能感到浑身血液停滞,窒息感扑面而来。
不会吧,又想上次那样……
“嘭”
她倒在座位上,呼吸停止。
封连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睡颜”。电影院昏暗的光线在他眼中剧烈地明灭,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凝聚、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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