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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鸟降世
在云真看来,武林大会就像过年要放炮仗,不是因为炮仗真的能吓走什么叫年的怪物,而是因为卖炮仗的需要清库存,大家也需要一个理由聚在一起,名正言顺地喝酒赌钱。
江湖也是如此,太平久了,那些练了一辈子武功的人,总得找个地方使使。不然,一身的本事烂在肚子里,岂不是白练了?总不能去拦路抢劫,那叫土匪,不叫大侠。
师父把烫金的请帖往桌上一拍,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徒儿们,你们知道为什么陆家会给我们发请帖吗?”
温婉很配合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呀?”
她觉得有必要给一个孤寡老人一点面子,尽管她知道师父接下来的话,十句里有十一句是屁话。
师父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一脸高深莫测:“因为那位半仙,指名道姓要见咱们流云宗的人!我一下山,就被陆家的人逮着了!”
“啾?”
云真趴在江止肩膀上假寐,一个激灵,差点掉下去。江止面不改色地伸出两根手指,稳稳地托住了他的鸟屁股,把他放回了原位。
“指名道姓?”萧逢之难得正经起来,“师父,您没听错吧?难不成有诈?”
师父义正言辞:“我们还能被人家骗了去?人家半仙能看上我们,这是我们的荣幸!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为师这块金子,终于要发光了!”
云真心里翻了个白眼。师父这块金子要是能发光,那他这只鸟就能下蛋。
半仙要见流云宗的人,而他恰好在这个时候变成了鸟。这要说没关系,他云真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难道那个半仙就是把他变成鸟的幕后黑手?
可为什么?他跟那半仙无冤无仇,人家图什么?图他长得好看?还是图他爹的钱?这半仙要是也长得好看倒也罢了,万一是个老头子……云真抖了抖羽毛,不敢再想那个画面。
温婉有些犹豫:“可是,万一那半仙真是冲着我们来的,会不会有危险?”
“怕什么!”师父一拍大腿,“我们不去,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武林大会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那半仙难不成还能把我们当场炖了?再说了,听说陆家这次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去了就算白吃白喝,也不亏。”
云真心想,这才是师父的真实想法吧。
温婉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真真回家了,万一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师父摆摆手,“年轻人嘛,就该出去闯闯,见见世面,等他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云真:“……”听听,这是亲师父能说出来的话吗?
云真拼命点头:对对对,等我变回人就去闯荡江湖,你们千万别找我。
萧逢之一脸菜色:“师父,我最近参悟道法,略有不顺,恐不宜长途跋涉,恐有血光之灾。”
“什么道,风月道吗?”温婉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大师兄,你那是丹田不顺吗?我怎么看着像是腰不顺。”
萧逢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陆家在北地,这来回的路费、住宿费、人情往来、您算过这笔账吗?”
师父眼睛一瞪,没理会这个不争气的徒弟,他的目光越过桌子,灼灼地看向江止身上那个毛球。
云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停止了梳理羽毛的动作,挺起胸脯:“啾?”(看我干嘛?)
他指着云真,神情肃穆:“这只灵雀,乃是为师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旁有异芒坠落本山,寻迹七日,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
云真:“……”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段?他明明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当时,”师父越说越起劲,“天降祥云,地涌金莲,百鸟朝凤,万兽来贺!此鸟非凡鸟,乃是祥瑞!”
祥瑞。
云真听着这个词,舒服了。师父虽然抠门,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有眼光的。
祥瑞这个词用得好。
“这只鸟,”师父清了清嗓子,“就是我们流云宗的护宗神兽!”
“神兽?”萧逢之笑出声,“师父,它昨天差点被狸猫给吃了。”
“那叫历劫!”师父呵斥道,“神兽下凡,法力被封印,自然要经历一番磨难,方能涅槃重生!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鸟也!”
云真在旁边听得热血沸腾,他昂首挺胸,用一种“尔等凡人见我还不跪下”的眼神扫视着几位同门。
师父一拍手,图穷匕见:“我们此次前去,不为争名夺利,只为向天下展示我宗祥瑞!那传闻中的半仙既然现身,还指名道姓要见我们,想必就是算到了我宗神兽降世!到时候,陆家还不得把我们奉为上宾?所有的花销,自然是陆家出!这叫……这叫……”
萧逢之恍然大悟:“哦,原来您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叫空手套白狼,白吃白喝白拿。”
“这叫道法自然!”师父怒道,“顺天应时!”
温婉看了看那只神鸟,又看了看神棍师父,“万一人家不信呢?”
师父胸有成竹:“不信?到时候为师自有办法让他们信,老二。”
江止抬眼。
“你负责保护神兽。”师父说,“神兽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它要是少了一根毛,为师拿你是问!”
江止:“……”
云真:“啾!”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流云宗倾巢出动。
说是倾巢出动,其实就四个人加一只鸟。
去武林大会的路,很长。主要是因为师父为了省钱,没租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步行?”大师兄难以置信,“师父,从这里到洛阳,骑马都要走三天!您确定要走过去?”
“年轻人就该多锻炼,你看那些真正的高人,哪个是坐马车的?都是用脚走的!”
“可是师父,”温婉抗议,“咱们不是高人……”
“所以才要走!”师父振振有词,“不走怎么成为高人?高人都是走出来的!再说,马车坐久了,对身体不好,容易得痔疮。”
萧逢之幽幽地说:“您就直说想省那几两银子的车马费不就行了。”
师父老脸一红:“胡说!为师这是为了你们好!”
于是,官道上出现了一副诡异的景象。
一个看似仙风道骨的老头,带着三个俊男靓女步行,冷冰冰那个肩上还站着一只圆滚滚的珍珠鸟,一行人正吭哧吭哧地用脚赶路。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寒酸,活像个刚被东家赶出来的落魄戏班子。
别的门派去参加武林大会,不是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就是轻车简从但骑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时不时就有哪个门派的队伍“驾”一声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阵尘土,糊了师父一脸。
师父抹了把脸,淡定地评价:“你看,急功近利,心浮气躁,这辈子都成不了大器。”
走了半天,云真觉得颠得慌,他用爪子抓了抓江止的衣领,示意他走稳点。
江止低头看了他一眼。
云真用一种“你怎么回事,会不会走路”的眼神回瞪他。
江止伸手抓住他。
在云真惊恐的“啾啾”抗议声中,拎着他的后颈,把他塞进了自己的前襟。
“……”
世界瞬间安静了。
云真大部分时间站在江止肩上,困了就二话不说往他前襟里钻。
虽然二师兄还是那个冷冰冰的二师兄,但云真莫名觉得,待在这里很有安全感。他一方面觉得不应该这么依赖仇人,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地往人家怀里钻。
鸟的本能,对,一定是鸟的本能。鸟都喜欢温暖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渐暗,师父决定找个地方休息。前面不远处有个小镇,他们进了镇子,找了家客栈。
客栈掌柜看见他们这副寒酸样,眼神明显有些轻蔑,但看在师父扔出的碎银子份上,还是给他们安排了几间房。
“三间房,”师父说,“要最便宜的。”
掌柜的刚要说最便宜的柴房满了,师父就从袖子里又摸出几枚铜板,在手里掂了掂,又补了一句:“要干净的。”
“师父,就三间?”温婉惊讶,“可是我们有四个人。”
“够了够了,你一间,老二自己一间,我跟你大师兄挤挤。”师父摆摆手,“省点是点,城里物价贵着呢。”
萧逢之脸色一变,像吃了三斤黄连:“师父,我能不能跟二师弟一间?实在不行我去师妹房间打地铺。”
“不能。”江止拒绝。
“师弟,咱们是同门,要互相帮助……”萧逢之苦苦哀求。
“不要。”温婉也不同意。
师父不耐烦了:“怎么,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萧逢之欲哭无泪:“师父,不是嫌弃您,是您睡觉打呼,而且还磨牙。上次我跟您一起睡,我一宿没合眼,第二天耳朵都嗡嗡响……”
最后,大师兄抗议无效,因为没人愿意收留他。
晚饭是在客栈大堂吃的。
师父点了几个菜,都是最便宜的那种,豆腐白菜萝卜,连点荤腥都没有。
萧逢之看着桌上的菜,叹了口气:“师父,咱们好歹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能不能稍微讲究点?这吃得比兔子还素。”
“讲究什么?”师父夹起一块豆腐,“这些菜多健康,那些天天大鱼大肉的,哪个活得长?你们看为师,六十多了,身子骨还硬朗着呢!”
温婉小声嘀咕:“可是您平时吃得也不素啊。”
“闭嘴,吃饭!”
大堂里人来人往,各路江湖人士都在,说话声此起彼伏。
“听说了吗?这次武林大会要选新的盟主。”
“选盟主?现在这个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哎,现在这位盟主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陆家想趁这次大会,把位子传给年轻人。”
“你们说,谁最有希望?”
“肯定是陆家大公子陆风啊,人家文武双全,长得又帅,听说喜欢他的姑娘从陆家门口能排到城门口。那队伍长得,都能拉去修长城了。”
云真竖起耳朵听,这个陆风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不知道跟江止比怎么样?
他偷偷瞄了一眼江止。
江止正在喝水,神情淡漠。
“谢家那位也不差啊,这次谢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两家斗了这么多年,怕是要在武林大会上见真章了。”
听到“谢公子”,云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师兄。大师兄立刻正襟危坐,在专心致志地对付那盘白菜。
就在这时,客栈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让开让开!”
一队人马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身青色劲装,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玉佩,气度不凡。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打扮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大堂里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
“这不是万灵使吗?”人们纷纷侧目。
“万灵使是什么?”云真从江止领口探出个脑袋,用嘴啄了啄他的下巴。
江止没理他,倒是旁边桌的人解释道:“你这都不知道?陆家大公子平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养些奇珍异兽。这些万灵使,就是专门满世界给他寻灵宠的人。”
那万灵使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走到柜台前:“掌柜,还有上房吗?”
“有有有!”掌柜忙迎过去,点头哈腰道,“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那人转身准备上楼,却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江止领口那个探出来的鸟头上,目光一凛。
“这位侠士,”他走到江止面前,“能借一步说话吗?”
那人的目光在云真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笑道:“在下奉命为我家公子寻访灵物,我对这只鸟很感兴趣,不知能否割爱?”
云真:“!!!”
“不。”江止冷冷回他。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他笑了笑:“别急着拒绝,价钱好商量。”
“一千两。”
“不卖。”
“一万两。”
一万两?!
云真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值钱,但没想到这么值钱!一万两,够在江南买多大一块地了!
师父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甚至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江止没有说话,转而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那万灵使脸色沉了下来,他上下打量着江止:“看来侠士是真的很喜欢这只鸟,我向来不强人所难。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信物,若是侠士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拿着它来陆家找我。对了,”他顿了顿,“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江。”
“江兄,”那人拱了拱手,“武林大会上见,在下告辞,几位慢用。”
看着那人上楼的背影,师父凑过来,痛心疾首道:“老二,你疯了?一万两啊!”
萧逢之幽幽地说:“师父,您刚才不是说这鸟是护宗神兽吗?”
“我那不是说说吗!”师父悲愤欲绝,“我要是知道能卖一万两,我……我……”
“您怎样?”温婉问。
师父泄了气:“我还是不卖。”
云真正用一种“你敢卖我试试”的眼神瞪着他师父,看起来凶巴巴的,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因为毛发蓬松而显得有些可爱。
他是活物,不是货物!
云真用头蹭了蹭江止的颈窝。虽然这个面瘫平时很缺德,但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把他卖掉。这让云真很感动,决定暂时不记恨他把自己扔水缸里洗澡,以及在梦里夺走自己初吻的事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他们一路向北,终于在武林大会开幕的前一天赶到了陆家所在的洛阳城。
这座城确实气派,街道宽阔,商铺林立,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不乏各路武林人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烧饼、烤鸭、糖葫芦……
云真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江止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早上准备好的小米,倒在手心里,递给云真。
云真啄了两口,觉得小米也挺香的。
陆家的庄子修在城里的一座山下,整座山都是陆家的,据说是他们的灵脉。灵不灵不知道,风景确实还不错。
门口两尊大石狮子雕得栩栩如生,朱红大门前,车水马龙,停满了神骏。
再看看自家,四个人,八条腿,外加一只鸟,站在那里,跟逃难来的似的,就差在面前摆个破碗了。
师父递上那张皱巴巴的请帖。
守门的护卫看了一眼请帖,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估计在想,今年武林大会的门槛是不是太低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但还是恭敬道:“原来是流云宗的贵客,里面请!”
一行人跟着护卫往里走,师父眼睛都直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就连那些伺候的下人,穿的衣服都是极好的料子。
云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自己家已经很有钱了,他爹是江南富商,要什么有什么。但现在看来,跟这些世家大族比起来,他们家充其量也就是暴发户而已。
难怪他爹总想让他拜个好师父,学点真本事。
他们被安排在一处客院,虽然说是客院,但比流云宗的正殿都要气派。
“这这这……”师父语无伦次,“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啊?”
温婉说:“师父,人家不收钱。”
“不收钱?”师父更激动了,“那我们能不能多住几天?”
“……”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请问流云宗的诸位可在?”
师父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手里端着各种点心茶水。
“在在在,”师父赔笑,“有何贵干?”
“我家公子有请,”管家说,“麻烦江公子移步。”
江止?
云真愣了一下。
“哪位公子?”师父问。
“大公子,”管家说。
师父看向江止,江止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对了,”管家补充道,“大公子说,也请把那只鸟一并带上。”
师父一听,立马把自己的脸凑到管家面前:“我才是流云宗的宗主,您看我是不是……”
管家礼貌地笑了笑,打断了他:“宗主大人,您请自便。江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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