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墙里的女孩

作者:陈二两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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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鬼1


      我心疼的去摸弟弟胳膊上的伤,一片又一片,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痊愈,他疼不疼,挨打的时候有没有哭。

      我颤抖着,好久不知说什么,眼泪一颗颗落下,滴在地板上。

      弟弟看着我,过来擦我的眼泪,又抱住我,“姐姐,不要哭。”

      我说,“小钰,我不是爸爸妈妈,你什么话都可以对姐姐说。”

      他愣了一下,眼眶渐渐发红,含着眼泪对我坦白,“姐姐,因为上次比赛,我没有获得好名次,妈妈说了我几句,她最后哭了,可是我看着他们那么辛苦赚钱,我就不敢说什么。”

      “姐姐,我也想像你一样优秀,”他拽下衣服,把胳膊的伤痕盖住,看向我身后的那一柜子奖杯,“爸爸妈妈不是打我,只是对我有很大的期望,我也不应该对自己要求这么低,辜负他们。”

      果然是这样,还是那些爱。

      我压继续问,“他们......经常打你吗?”

      “我没有姐姐这么聪明。”他说话时像鸵鸟一样,将头低下去。

      这个年纪小孩知道优秀是什么样?聪明的人应该是什么样?他知道什么?这个年纪,弟弟就应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回答“爸爸妈妈,你更爱谁”的问题,会因为爸妈去幼儿园晚了一些,他回家吐槽不是第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会因为背出“窗前明月光”就要高兴很久。

      可弟弟已经背负了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期望。

      我摸着他的头,“小钰,头抬起来。”

      弟弟抹了一把眼泪,缓缓抬头,眼泪挂在眼角,让人心疼。

      “小钰,你不用像姐姐一样。”我看着他哭红的眼泪,却也跟着又落下泪,“你在我心中,已经比姐姐厉害很多了。小钰会拉琴,会在学校捡拾垃圾爱护环境,还会画画,你很棒。”

      可我们太小了,除了哭,我们没法为对方做任何事。

      弟弟只能给我糖和拥抱。

      我只能落着泪,安慰他,告诉他,你是世上我最爱的人,最优秀的人,最乖的弟弟。

      楼下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弟弟像惊弓之鸟,打了个颤抖,下一刻换上笑容,却笑得很强迫,“姐姐,爸妈回来了。”

      声音颤抖着,像在风雨里瑟瑟发抖的小鸟。

      我看着弟弟的模样,想到和另一个自己在医院的那场争吵。

      她问我。

      你的病好了,他们的病也会好吗?

      可当初我被送进医院前歇斯底里的控告,他们从未认真反思过,他们只知道我生病了,却不知我的病因,我说了病因,他们说我确实病了,很可笑,而他们也从没觉得自己有错。

      对啊,他们都付出金钱和爱了,怎么可能有错。

      既然如此,我要再进行一次抗争,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拯救弟弟,让他不用背负那些期望长大,不用变成下一个优秀的姐姐,不用一定得永远是第一名。

      我们从楼梯下来,我紧紧牵着弟弟的手,他手心全是汗,却没松开。

      风尘仆仆父母正在卸东西,他们关门时,我从那缝隙中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红色裙子。

      “爸妈回来了。”

      老妈冲我点了头,看见弟弟时,脸突然黑了下来,我不知道原因,提心吊胆的站在一边。

      “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就这一件小事要我说几遍,你现在大了没关系,但弟弟这个年纪正长蛀牙。”她让弟弟把糖吐出来,“你就不能尽当姐姐的责任,怎么就不能帮爸爸妈妈分担一些事情呢?”

      她又扫了眼屋子,深深叹口气。

      “今天学习没?你都多久没正规学习了,只有学习不断求知才能跟上时代,最近听补课老师反馈,你现在的成绩真是一塌糊涂,就这还想考好大学?你都已经复读了,医院也待够了,我看你还是少睡吧,心思往学习上放放。你也知道我们对你的期望很大,我们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希望你以后过上好日子才会对你这么严格。”

      “你看看,遥控器乱放,不知道整理,我看你已经成生活上的废人了,真以后去了婆家,这不会做那不会做,婆家指不定怎么嫌弃你,你弟弟懒一些没关系,你懒就是拿我和你爸的面子在地下踩。”

      爸爸总是很沉默,他看了我一眼,便拉着弟弟去卫生间刷牙。

      我没说话,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觉得胸口很恶心,有什么东西要吐出来。

      “妈。”我迎上皱着眉头的妈妈。

      她扭头看过来,语气有些不满,“喊我干什么?”

      不等我说又转身忙起来,一边整理一边跟我说话,“今天除夕夜,我跟你爸在店里忙的忘了时间,你跟你弟一定饿坏了,一会煮饺子多吃些,你喜欢吃糖醋里脊还有红烧茄子,食材在冰箱里了,甜糯米我怕来不及做,中午就闷在电饭煲里,年夜饭我忙不过来,你要给我打下手,正好也学学。”

      外面有万家灯火里的鞭炮声,客厅有妈妈收拾东西的动静,还有她的唠叨声。

      一切都很吵。

      “今年一年都是乱糟糟的,前不久还指望你弟捧回来个奖杯乐呵乐呵,谁知前三名都没进,他跟你小时候比起来可差远了,还是你让人省心。”她系上围裙对我笑,接着说,“临近新年就你出院这么一件高兴事,我就说你没什么问题吧,回来一看这不是好好的。我们小余成绩这么好怎么可能精神分裂,都是医生瞎说,你爸也是乱紧张,要我说啊,我们小时候整天下地干农活,忙的像陀螺一样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乱想,小余啊,你就是想的多,但嘴上不说,性格太沉闷了。”

      这句话说完,妈妈朝我走过来。

      她先是愣了一下,又想起什么问我:“你刚才喊我想说什么?”

      我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弟弟不能成为一下个我,他要睡个好觉,他不用成为优秀的人。

      还有,我还是想和她做一辈的好朋友。

      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就这样在某天毫无征兆的说出来,“妈,如果我去世,你会伤心吗?”

      她摆摆手走进厨房,“说什么瞎话呢?”

      “如果我真的走了,如果我离开了,你会难过吗?”我越过妈妈看着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个自己,红裙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然的和我对视。

      “去世吗?你好好的这么可能去世?小孩子就是想的多,之前你说的另一个自己,现在又瞎问问题,刚夸完你......”妈妈说的很无奈,手上做饭的动作没停,“你凭啥离开,我们好吃好穿的供着你,你有啥想不开的?”

      另一个我笑了,眉毛扬起来挑衅着我,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说:你看这就是妈妈的爱,只要是爱,你就摆脱不了,即使你从医院痊愈了又怎样?

      病的人只有你吗?

      “妈,你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我站在客厅,我和妈妈中间明明只隔着几米的距离,但横着怎么也跨不过的悬崖。

      悬崖下有我想交的朋友,很多自由的时间,被砸碎的闹钟,很多张完成的画,满满当当铺在崖地,晒着太阳。

      其实到不了妈妈身边也没关系吧。

      她认真切着里脊肉,一刀落下又抬起,“没想过,你没有理由想不开。”

      可是,妈妈。

      我又开始睡不着了。

      比睡不着更重要的事,我想让你知道为什么。

      那个趴在你肩膀上笑的人,总想亲亲妈妈的人,现在和你没有话说,又为什么抛弃了你。

      除夕晚上吃了团圆饭,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是我和弟弟爱吃的,弟弟还吃到包在饺子里的硬币。

      他在全家的祝福中笑着。

      吃完饭,妈妈在厨房收拾,爸爸跟弟弟去院里放鞭炮,我站在楼上往下面看,噼里啪啦的火光中弟弟笑的那么明朗,我却觉得心里很闷,像塞了几团棉花。

      突然耳边有人喊我,“小余。”

      另一个自己站在阳台上,她今天穿了个白裙子,寒风呼呼吹着她的裙摆,她叼着棒棒糖,挑衅的看着我。

      她笑了,朝我伸出手。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再也不想跳动,我没有犹豫握上她的手,她用力一拉我们两个就站在阳台上。

      风真冷啊。

      如果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她会不会对他很好,成绩会不会也不那么重要,她应该只要他快乐。

      我看着她提起裙子,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银光,她熟练的迈开步子,像只花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栅栏。

      她躺在草坪上,身上的月光变成腥红色。

      -
      记忆里的噼里啪啦声被医院的声响代替,声音更清晰。

      那晚抬出去的病人家属来了,他对医院的赔偿不满意,然后抱着遗像赖在医院。

      大雪连续下了几天。

      房间的花被清洁阿姨丢在垃圾桶里,这间屋子又变的一尘不染,我失去了花,也没了那个爱笑的姑娘。

      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偶尔会思考我为什么留在人间,还有那未了的心愿,想不起来我就会哭。

      我死都死了,却还是不开心。

      外面的男人又开始哭,那声音不像是发自心底的难过,干巴巴跟唱戏一样,我隔着玻璃往外看,男人怀里搂着照片,低着头玩手机,嘴里却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门外的护士围成一圈,看着男人小声的议论。

      “那个女人也是惨,摊上这么个渣男老公,唯一的女儿还因为出车祸死了,之前她不是自杀过一次,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这次又想不开吞了一罐安眠药。”

      “她去世那天我好想听见有个小女孩在外面哭,不会是她死去的闺女吧?要我说,真是她闺女,那女孩应该去找她爸,那个女人住院这么久我都没见他爸来看过一次,现在老婆死了就惦记着那份赔偿金,怎么能有这么混蛋的男人。”

      “你们看那张遗照都是多少年前了,我估计啊他连老婆的照片都没有吧。”

      我往男人怀里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散着头发,眉眼弯弯,温柔的笑着。

      看见她的一瞬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说好了,你可要当我孩子的干妈。”

      4.
      我以为我解脱了,可闻到熟悉的消毒水时,真的想大哭一场。

      我放弃自己,但世界接住了我。

      这次好点,我不再是一个人,身边有位护工陪着我,她又瘦又黑,说着不熟练的普通话,但笑起来整个人特别温柔,像从小照顾人的邻家姐姐。

      她给我擦身会小心翼翼的问我,“疼不疼啊?”

      我的胳膊、腿都缠着绷带,包的像半个木乃伊,就连说话都特别费力,“疼,特别疼,所以千万不要选择跳楼,真要跳就选个高一点的楼。”

      她没被吓到,听完这些话眼泪反而流了下来,让人心疼。

      看着她哭就想起了弟弟,我有些手足无措,“姐,别哭了,你哭什么啊?我就是逗你玩的。”

      她擦擦眼泪,把床调到舒适的位置让我躺着,然后给我喂饭,“老天可能也不想收你这么优秀的人,咱们要赶快好起来。”

      原来她是心疼我。

      时间久了,我也知道不少她事情。她是从大山出来的,今年刚二十,十四岁就出来打工,做过清洁工,促销员,美容师,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挣到钱她就给弟弟寄过去,今年他弟考上了大学,也是山里唯一的大学生。

      她说起弟弟时满脸都是骄傲。

      “你们姐俩感情挺好的。”

      她一听我这样说脸上堆满了朴实的笑,“那小子从小就跟我亲。”

      “我也有个弟弟,”我看着床头的草莓糖,想到家里那个乖乖的小孩,笑容不由得更深,“我最舍不得的就是我弟。”

      “有弟弟好啊,姐俩有照应,遇事也不会受欺负。”

      有了弟弟这个共同话题,我们之间变得更加亲近。

      这几天她告诉我,自己要参加成人高考,她仰起头,阳光都打在她身上,无比耀眼。

      我倒是很支持她,在医院呆久了,突然有个充满热情的人给这死寂的生活带来一束花,又灿烂又香,没有人不动容。

      我真心的鼓励她,“加油。”

      “妹子,我听他们说你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她眼睛都发亮,“你可不可以教我学习?”

      我点点头。

      之后的时间里,她下班就趴在病床旁边的桌子上学习,我的伤还没好全,动弹不了,就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遇到解不开的题或者读不懂的英语单词就过来问我。她很聪明,有些东西一点就透,我夸她,她便会把功劳全都归结到我身上,她总是谦虚的说,“那是小余老师教的好。”

      她一遍一遍的问,手里的笔总是不停,我看着她的书越来越多,上面全是各种笔记,每次她离开医院,都背着一个大包,回家也要继续看书。

      她说,“我得惜时如金。”

      没过多久,她考上心仪的学校,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但我还没能出院,她走之前过来给我道别。

      她说,“小余,你是最好的老师。”

      “你也是最好的学生。”

      “小余,以后我有孩子了,你就给她当干妈。”

      我说,“好。”

      最后我还是没挺到那个时候。

      弟弟失踪的第六个月,我用刀顺着肩膀一刀一刀的划到手腕,新疤旧痕,我都感受不到疼,就是觉得害怕,它像个无底洞,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尽头。

      那罐草莓糖吃完了。

      世上也没什么我能留恋的。

      那天我流了很多血,床单都染的鲜红,外面的月光真亮,像回到了那天除夕,弟弟看着烟花笑。

      我想起周日儿童频道会播放玩具探险记,于是撑着身体往外走,太累了,身体也很重,我撑不下去,一头磕在了墙角。

      就这样我终于睡了个长觉。

      -
      一直到冬天结束,我都没再见小女孩,这间病房也没人住,我终于失去了唯一的乐趣。

      而我弄清了自己的死因,可我却成了一只孤独、难过、好像还有点抑郁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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