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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鳞之径
急促的喘息在狭窄的管道中剧烈地回荡,与身后那越来越近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刮擦声和规律性的沉重“咔哒”声交织成一曲催命的交响乐。卢恩将自己所能榨出的每一分力气都灌注到双腿之中,在几乎完全的黑暗里沿着陡峭向下、锈迹斑斑的管道网拼命奔逃。
脚下的网格板在剧烈踩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步都溅起陈年的积尘和凝固的油污颗粒。冰冷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管壁不时刮擦过他身上的制服,发出刺耳的噪音,留下深深的划痕。他左臂上那制服的屏幕依旧在疯狂滚动着混乱的数据流和刺眼的警告色块,像一只失控的眼睛,在不断闪烁的诡异光芒中,将他狼狈逃窜的身影断续地投射在周围蠕动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个他在同时奔逃,又同时被黑暗吞噬。
追猎者的声音非但没有被甩开,反而更加清晰了。他能分辨出至少三种不同的声响:一种是最主要的、尖锐的金属刮擦,来自那些拥有钻头和切割肢的快速单位;另一种是更沉闷、更具碾压感的金属撞击声,预示着体型更大、力量更强的猎手;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融于背景嗡鸣的高频振动声,像是某种负责扫描和锁定的侦察单位。它们彼此呼应,从多个管道分支合围而来,正在 systematically地压缩他的逃生空间。
他手中能量武器的导轨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熄灭,仅存的微光连身前半米都难以照亮,过载的嗡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喘息。它现在更像一根笨重的铁棍,而不是一件武器。
就在他冲过一个岔路口,下意识遵循着那混乱屏幕上偶尔稳定半秒所指的方向(以及那个旋转符号带来的模糊直觉)拐向左侧时,异变陡生!
“呲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锐响格外刺耳。他感到左肩猛地一紧,随即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狠狠拽向管壁!是那件制服!他肩部一块原本提供防护的硬化材质,不知何时被一道突兀伸出的、极其锐利的断裂管口钩住,巨大的冲力之下,那块材质连同周围一大片灰蓝色的织物竟被硬生生撕扯开来!
卢恩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带得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翻滚了好几圈才撞在另一侧管壁上停下,疼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那被撕下的部分制服残片,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在钩子上微微颤抖了几下,其断裂的边缘竟有细微的、类似液态金属的流动感,但很快便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一块死气沉沉的破布。
而更让他感到惊愕的是被撕裂的制服本身。肩部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暴露出了下面的……皮肤?不,不是皮肤。
在那灰蓝色制服的破损之下,紧贴着他真正皮肤的,是一层极其纤薄、呈现出哑光暗银色、带有某种生物性柔和纹理的底层薄膜。这层薄膜似乎与他的身体完全贴合,甚至在肩部肌肉因紧张而绷紧时,也能看到其下微微起伏的轮廓。它没有任何接缝或接口,仿佛是从他体内生长出来的一般。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他的大脑。
这件灰蓝色制服……根本不是第一层。它是一件穿在这层诡异银色薄膜之外的“外衣”!那这层薄膜是什么?它何时存在的?为什么他毫无记忆?
剧烈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追兵逼近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用手触摸那暴露出的银色薄膜。触感冰凉、光滑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活体组织特有的微弱弹性。指尖传来的感觉异常敏锐,仿佛这层薄膜能将他触摸的力度和质感放大数倍,再传递回他的神经末梢。
就在他的指尖抚过那银色薄膜的瞬间——
嗡——
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感知”如同无声的爆炸般在他意识中炸开!
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主动集中精神、去连接外界特定意识的有限能力。这一次,是一种被动且汹涌的洪流!无数信息碎片不再是模糊的意念,而是转化为更原始、更直接的感官信号,疯狂涌入他的大脑:
他“感觉”到身后百米外,三个快速移动的猎杀者其金属节肢敲击网格板传递来的震动频率,能清晰分辨出它们各自的重量和步态差异;
他“感觉”到左侧管道深处,一股高压流体正在某段脆弱管壁内积累的不稳定压力;
他“感觉”到右上方某个通风口内,气流微妙的温度变化和尘埃流动的轨迹;
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这庞大金属迷宫更深处,那些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动能结构运转时,通过金属骨架传递来的、几乎如同地壳运动般的深沉脉动!
这层银色薄膜……它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信号接收器和传感器放大器!它将他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度敏感的感受器官,被动地接收并处理着环境中一切物理性的波动、能量辐射和微观振动!
那件灰蓝色的制服,其作用恐怕不仅仅是防护和显示……它更像是一个“抑制器”或“过滤器”,屏蔽和限制了这层银色薄膜绝大部分的感知能力,让他不至于被这浩瀚无边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意识!
而现在,制服被撕裂,抑制出现了缺口。海量的环境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他的神经,带来的不仅是前所未有的广阔“视野”,更是几乎要将他大脑烧毁的剧烈头痛和感官过载的恶心感。整个世界在他感知中变成了一场喧嚣混乱、无数信号交织碰撞的恐怖风暴。
他趴在地上,干呕着,双手死死抱住几乎要裂开的头颅,试图在这信息的狂潮中维持一丝清醒。
而追猎者,已经近在咫尺!
最近的那个单位,那尖锐的刮擦声已经到了拐角之后!最多不过十秒!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失控的感知,耗尽的武器,破损的制服,逼近的猎杀者……
不!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意志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左臂那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制服屏幕。在信息的狂潮和剧痛中,他强迫自己聚焦于那混乱的数据流,不再试图去“理解”它,而是用那新获得的、被强化到痛苦程度的感知力,去“感受”它!
感受那些数据刷新时细微的电流声,感受屏幕不同颜色光芒闪烁时散发的微弱热量差异,感受其内部元件超负荷运转时传递到臂膀上的独特振动模式!
他将这所有的感官信息,与那涌入脑海的、来自环境的庞大物理信号洪流强行进行叠加、比对!
在一片混沌和噪音之中,一种奇异的“模式”开始浮现。
并非通过逻辑理解,而是通过一种纯粹的、野兽般的直觉关联。屏幕上某一种特定频率的错误代码闪烁,似乎总是与环境感知中,右前方某条狭窄缝隙后传来的、一种稳定的结构性共振相互呼应!另一种刺眼的红色警告模式,则与他感知到的、左后方猎杀者那独特的沉重脚步声的震动频率隐隐同步!
这混乱的数据流……它并非完全随机!它在无意识地、残破地映射着周围真实物理环境的某种状态!它仍在尝试履行“指引”的职能,只是以一种彻底扭曲和错误的方式!
猎杀者的猩红光学传感器发出的光芒已经投射在了拐角的管壁上!
没有时间了!
卢恩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再去看那屏幕,而是完全依靠那叠加后的、痛苦却广阔的全新感知,以及从中剥离出的那一丝诡异的“错误映射”直觉,朝着右前方那条他之前根本不会注意到的、被阴影和粗大管道掩盖的狭窄金属缝隙,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缝隙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塞了进去,破损的制服与粗糙的金属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拼命向内挤压,不顾身体被刮擦的疼痛。
就在他整个身体几乎完全没入缝隙的瞬间——
“咔嚓!嗡——!”
一道炽热的能量切割光束与他擦身而过,狠狠轰击在他刚才所在的管道壁上,熔出一个赤红的窟窿!
一个拥有至少六条机械节肢、前端带着高速旋转钻头的猎杀者单位冲到了拐角处,它的猩红光学眼疯狂扫视着空无一人的管道,锁定了他消失的那条缝隙,发出愤怒的、非生物的尖锐啸叫,试图将钻头探入,却因为体型过大而被卡住。
暂时安全了……只是暂时。
卢恩卡在冰冷的缝隙深处,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裂胸腔。汗水浸湿了额发,与管道上的锈污混合在一起,滴落进黑暗深处。他听着外面猎杀者不甘的刮擦和啸叫,感受着更多追兵正在汇集的震动。
他低头,看着左肩上那暴露出的、暗银色的奇异薄膜,它正微微散发着生物性的微光,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又看向左臂那依旧混乱、却似乎与他新获得的感知隐隐形成某种诡异共鸣的制服屏幕。
一件是抑制他、却也可能保护他免于感官崩溃的“外衣”,此刻破损失控。
一件是与他血肉相连、赋予他前所未有能力、却也带来巨大痛苦和危险的“内层”,刚刚救了他一命。
他究竟是谁?这身“皮囊”之下,到底是什么?
而前路,依旧是一片被黑暗和错误数据笼罩的未知。猎手仍在门外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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