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毒]往来是江湖

　　赵孤舟的离开，晋炆俊第一反应是愤怒。他与赵孤舟相识四年，生平最烦此人藏在心里的事太多，要么不说，要么只说一半，每次他都会暴躁逼供，奈何这次赵孤舟没给他这机会。
　　随便吧，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去。晋炆俊气哄哄带着枪朝晋雯鸯和卯悦馨的方向走去，那两人聊得很开心，但一见他过来就止了。“你们打完啦？谁赢了？”晋雯鸯探头探脑，没在晋炆俊身后见到赵孤舟，“孤舟哥哥呢？”
　　“自己走了，别理他！”
　　“啊，”晋雯鸯瞬间露出担忧的表情，“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孤舟哥哥脾气很好的，你做了什么？”
　　晋炆俊心想到底谁才是你哥，“我做了什么？我哪知道我做了什么，莫名其妙说了句话就走了，拦也拦不住，我惹他了？”
　　“哥，你去追他吧，说不定还能追上？你不在的日子孤舟哥哥每天都会出去寻你。一场场雪下过来，他怕你被雪掩了，徒手扒开雪堆找你，手上都是冻伤呢。”
　　“你说什么？”晋炆俊瞳孔微张，卯悦馨则在旁打量着他的神色。在万分之一的心虚下，晋炆俊很快完成了自洽：“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来了吗？他和我切磋前和我说了吗？他什么都不告诉我，自己莫名其妙的生气离开，凭什么我不能生气？要去寻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
　　晋雯鸯还想说些什么，被晋炆俊打断，“对了，馨姑娘初来乍到，还没安排住宿，天策府也没有客房。我们单间宿舍也够两个人睡了，要不你们挤一挤，方便吗？”
　　晋雯鸯还是年纪小，很快将不开心的事抛到脑后，“好呀，我和姐姐还没有聊够呢，那我稍后带姐姐去我那里。”
　　三人收拾好后准备去宿舍那边，晋雯鸯又悄悄拉住了他。
　　“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寻一下孤舟哥哥。”
　　“……你再这么劝我，我就不理你了。”
　　“那好吧，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你别生气了，哥哥。”她轻轻抱了抱晋炆俊，以作安慰。
　　“我答应馨姑娘教她骑马，等过了年关，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
　　“好”
　　晋雯鸯带着卯悦馨回了自己的宿舍，她把火炉烧得很旺，卯悦馨脱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穿着修身的服饰。
　　房间不大，床也是单人的，好在比一般单人床宽一些，两个人挤挤还是可以睡下。
　　晋雯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对女性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何况卯悦馨人很温柔，对她总是眉眼弯弯，很难不让她心生好感。
　　卯悦馨的身材很好，如自然雕琢般完美，身形匀称，曲线也恰到好处。见她盯得自己出神，卯悦馨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感觉姐姐身材好好，长得又漂亮，真好。”她一边解释，一边靠铺床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你也很漂亮呀，而且你很瘦，我很羡慕呢。”
　　“我才不是…我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的，我喜欢姐姐这样的。姐姐，你喜欢软一点还是硬一点？我给你多铺几层。”
　　“不用刻意弄，我都可以的。”
　　熄了灯，房间又陷入月色里。晋雯鸯和卯悦馨都不胖，两个人贴在一起，体温交叠又增添了些温度。晋雯鸯睡得很快，看起来是个没有烦恼的小孩子，睡熟后还会埋在卯悦馨怀里轻声呢喃。
　　卯悦馨只当她是小妹妹，搂着她，怀着心事睡下了。
　　晋炆俊那边倒是辗转反侧起来，按理说他平日没心没肺惯了，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失眠的罪魁祸首无他，正是赵孤舟。
　　饶是他也在气头上，觉得赵孤舟的离开和说的话莫名其妙，也难免复盘起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到了他？他欠自己什么了？正如晋雯鸯所说，赵孤舟一向脾气很好、性格也很好，他们相处这么久除了一开始从没对他发过火。
　　晋炆俊和赵孤舟相识已是四年前的事，那时的晋炆俊才加入天策府，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怀揣着战场杀敌，以一敌百的一腔热血努力练枪。
　　初次见面，也是晋炆俊初次接受上面下发的命令。修行数日总算有用武之地，免不了一阵激动，跃跃欲试，可接到的任务是去暗中潜入狼牙营地，打探情报，这已经先是给他的热血浇灭了一半。
　　赵孤舟那日从藏剑山庄过来，变成了他的天降队长，传闻是花钱来历练的，经验比这些天策新兵蛋子丰富，又带了个长辈，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队长。
　　但这位天策新人还是对外来人领导自己去执行任务颇为不满，从开始加摆了一副臭脸。那时的赵孤舟还算喜怒哀乐能溢于言表，感受到晋炆俊的敌意，他也毫不示弱地回击过去。
　　那日天色暗去，几人蹑手蹑脚地去探查情报，一切都还算顺利，狼牙军放松了警惕，他们也很容易得到了需要的情报，准备打道回府。
　　任务完成后，队长理应留下善后，赵孤舟让其余人先行撤离，自己留在最后，两个天策小兵非常听话的撤离，而当他看向晋炆俊时，只见他有模有样地略有沉思，还没等赵孤舟多问，转身跑向了敌营。
　　赵孤舟：？！！！
　　晋炆俊去偷摸放火，被发现，赵孤舟火急火燎地带他跑出来。本来背着重剑就麻烦很多，又被猪队友拖后腿。实战经验受限的两人跑出很远又与另外两个天策小兵汇合，确认狼牙军不会再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成功脱身后，赵孤舟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晋炆俊的衣着都是战甲，扯那一点露出来的领子手也疼，只能拽他刘海。
　　“你是蠢猪吗？！你冲过去干嘛，你不要命可以不要拉着其他人吗？”赵孤舟怒斥他。
　　晋炆俊被他突然一拽，疼得眼眶都红了，他愤愤地拍开他的手，“这不是没事吗，你狗叫什么？狼牙被我这么一整，势力大减，突击营也可以乘胜追击，有什么不好？我难道不是立功？”
　　“要不是我善后，你死在里面半年都不一定有人发现。你做事前不考虑后果吗？如果你失败了我们怎么办？”
　　“我这不是没失败吗？我要是没有这种自信我也不会上啊！”
　　赵孤舟额上青筋暴起，手扶到了轻剑柄上，虽然家族没落，但他好歹是个少爷，哪被气成这样过，轻剑一抽就是干！
　　那两个天策小兵见他们吵得厉害，还想劝阻，但他们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大有动手的架势，窃窃私语说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打死之后选择放弃。
　　最后晋炆俊打不过赵孤舟，被打趴在地上。赵孤舟的轻剑就插在他脖颈旁的地上，事到如今两个人也根本无心讲道理，只想让对方认错。
　　“知道错了吗？”赵孤舟居高临下问。
　　“哼呵呵…”晋炆俊嗤笑，“暴力压制不能证明你就是对的，只能证明你比我略胜一筹。”
　　赵孤舟见他如此，突然觉得好像在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像个傻子一样，傻人自有天磨，自己管他做什么。于是他抽回了剑，不再管他，“随便你吧。”
　　晋炆俊见他走远，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神经病…”
　　回去后，赵孤舟向上禀报了此事，因为晋炆俊虽然鲁莽但确实有功，只作了口头惩罚。
　　直到赵孤舟离开也没有再和晋炆俊说一句话。
　　回忆起来，还是很怀念的，晋炆俊还希望他如果生气，能像第一次那样冲着他发火，而不是把什么都藏起来。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怀旧的人，此刻却控制不住思绪。
　　再次见面，已过了半年。两人基本上毫无交集，那时的晋炆俊还是太过莽撞，本以为什么都能像上次那般顺利，却因为自己的冲动害死了不少同僚，直接除了自己全军覆没，若不是需回府禀报，他很希望自己也死在那里——当时是这样想的。
　　晋炆俊向来不爱读书，觉得学习无用，自己只要练好枪法就好。到那时突然顿悟，都是因为自己的无知才会造成这么多人死去，他去请命受罚，如愿以偿被关了小黑屋，整日捧着几本兵书，就着昏黄的灯光读。死去的战友每每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魇，要他一起下去陪葬，只有在疲惫过去才能昏睡过去一会，也会被噩梦惊醒。
　　他自认为是他平生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生不如死。但赵孤舟来了。
　　他推开小黑屋的门，透进了光，照光了室内，多少也照进了他的心里。
　　据他所说，他这次是顺路来天策府，想起有自己这么个蠢货，特地过来看看有没有过得很差。如他所愿，但赵孤舟没有继续嘲讽，也没有走掉，反而是留了下来听他诉说了种种。
　　晋炆俊不需要其他人的可怜，自己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梦魇和幻觉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但那时为什么会对他说那么多？为什么在他抱住自己时忍不住热泪盈眶？为什么贪恋这份施舍？他不愿回忆，也回忆不起来那时具体的情形，自己在想什么、说了些什么。
　　总之，自那件事起，他把赵孤舟当作了唯一的朋友。晋炆俊觉得自己如今的痛苦，一是因为自己酿下大祸，二是因为平时和同僚关系很好，见到他人去死才如此难过。如果和其他人拉开距离，说不定见到战友战死就不会那样难受。
　　可他又是个憋不住话的，总忍不住想和别人谈天说地，赵孤舟就成为了唯一的宣泄对方，他隔三差五地给他寄过信去。一去二来也就熟络了起来，偶尔也会见个面，一起耍两天。
　　本应是这样，但一年前，他给赵孤舟寄出的信全部石沉大海，逐渐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愿再和自己来往。又逢安禄山、史思明叛乱，他也无暇搭理这件事。直到现在，赵孤舟又莫名出现，莫名离开。
　　我都还没找他算账，他摆那种脸给谁看？！
　　晋炆俊忘不掉那时那双忧愁的眼眸，好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他们两个谈不上谁欠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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