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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屿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像是被人狠狠按进水里,又在窒息边缘被拽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攥住自己的脖子,剧烈呛咳,呼吸声急促粗重,仿佛要把肺腑都撕裂开。
脑袋像被生生劈开,刺痛得嗡鸣作响,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白光。等视线逐渐清晰,他才看见自己正坐在熟悉的考场里——书桌凌乱,教室空无一人,考试早已结束。
他撑着桌面,踉跄着站起身。桌角几次撞到腰腹,却全然感觉不到痛,几乎是连滚带爬般冲出了教室。
白芷……
白芷,这个骗子!!
季屿终于明白了。
他为什么会被卷入这一切?因为白芷利用了他。利用他对她的喜欢,利用他心底那份无法拒绝的温柔。她需要一个目击者,见证她的死亡。因此,季屿在循环中见证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坠落、她一遍又一遍的死亡。
她死去之后,他会痛哭,他会愤怒,他会把最残酷的诅咒倾泻到李思文头上。他会一遍遍想起白芷在生前向他求助的眼神,想起她对未来充满期许的眼神,想起他们在江边许下的诺言。
这些记忆,会让他的证词沉痛而感人肺腑,足以在法庭上激起所有人的同情与愤慨。
他们会为白芷的死而心碎,会对李思文恨之入骨,会忽视掉案件中那一点点细微的不合逻辑。
——李思文这个富家公子,真的需要为区区八十万铤而走险、杀人灭口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没有必要,他也根本没有那样做。
白芷,是自杀的。
她说过,等到明天,会给他一个答复;她说过,等风波平息,就会陪他一起奔赴未来。
她说自己自私,她根本没打算替陶英复仇,只想勒索李思文的钱来偿还那笔巨额赌债。
她说她惧怕死亡,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去赌上自己的生命。
可这一切,都是谎言。
无论在哪一次循环里,白芷都把他骗得深信不疑。她让他以为——这个女孩,即便再绝望,也想要活下去。可真相却是,她早已把死亡当成唯一的筹码。
季屿从未想过,白芷会将自己的死亡设计成一桩证据。她以极端的方式,制造出一场无可辩驳的“谋杀案”,以生命为代价,将李思文牢牢钉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
他的大脑无比混乱,但脚步却一刻都没有停留。他离开校园,打车前往白芷租赁的廉价公寓,终于在白芷踏入那道锈迹斑驳的大门前,呼哧带喘地叫住了她。
“白芷……”季屿撑着自己的膝盖,喘得都快把心脏吐出来了,“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等他抚着胸脯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在白芷惊愕的目光下,“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跟前。
他蓄足了力气,“嗷”地一声大哭出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天际,“姑奶奶啊,小祖宗啊,饶我一命吧!!!我都看你死八百回了,不想再陪你循环下去了!!!你想死,我不想死啊!!!我保证给你天天上坟烧香,给你烧纸钱烧豪宅烧跑车,保证你在阴间能过上豪门阔太太的好日子,比李思文还要有钱。你可以接上你的好姐妹陶英,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不比折磨我有意思多了吗?!!求求您,感恩戴德,大慈大悲,饶我一命吧姑奶奶——!!!”
白芷:???
他这嘹亮的恸哭声,别说是这栋楼,半个小区的人都能听见。好几个爱凑热闹的老头老太太从阳台探出脑袋,看看到底是谁家死人了,哭得比窦娥还冤。
季屿见白芷纹丝不动,又猛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蓄势待发,就被白芷黑着脸拉住了,“你先别哭,有话好好说。”
季屿变脸似的笑逐颜开,挽住白芷的手臂,“走吧,我请你喝咖啡,咱们慢慢聊。”
小区门口就有一个破旧的小咖啡馆,他拉着百般个不情愿的白芷往咖啡馆走,路上还接了一个阮明明的电话。
阮明明问他在哪儿,要不要一起逛街帮他选表白礼物。
季屿毫不客气地怼他:管好你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吧,你的凌夕沫马上就要跟李思文约会了。你要是有点骨气,就赶紧去台球厅等着抢人吧。
阮明明“啊?”了一声,不等他继续提出疑问,季屿就无情地挂断电话,啪地开启静音模式。
他拉开咖啡店污渍斑驳的店门,笑嘻嘻地又对白芷比了个“请”。
两人在窗边坐下,服务员迎上前来,季屿给自己点了杯黑咖,见白芷不说话,就在菜单上给她挑了一个饮品单上最花里胡哨的雪顶卡布奇诺。
他软磨硬泡地把白芷半胁迫半绑架来了这座咖啡厅后,这个一肚子冤屈的大男孩倒是安静了,也不说话,就看着她一个劲儿假笑,笑得她心里发怵。
白芷平时在季屿面前一直维持着温婉恬静的人设,但此刻她也有点挂不住脸,冰冷的眼神像是想刀人:“到底怎么回事?”
“不急,你还有什么想吃想喝的?这家咖啡店的黑森林蛋糕看上去不错,要不点一个试试?哦,对,我记得你爱吃关东煮。你们家附近有便利店吗?我要去给你买几串吗?”季屿笑得越发欠揍,他看起来根本不打算跟她聊正事,净扯点没用的话题拖延时间。
白芷白了他一眼,起身假装要走人,被季屿一把按回了沙发椅,“怎么了,小姑奶奶,这么着急去哪儿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白芷平时很少说脏话,但现在也很想怼他四个字:有屁快放。
“在我聊正事之前,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季屿端着咖啡杯,往沙发垫上一靠,一副悠闲自得的慵懒模样。
女孩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冷冷将一连串的疑问抛在了他的脸上:“你是谁?什么是循环?你为什么笃定我会死?什么叫‘看我死八百回了’?”她停顿思考了几秒,缓缓补上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希望在阴间当一个比李思文还有钱的豪门阔太太?”
“你要是不想当豪门阔太太也行,我也省得给你烧那么钱了,还怪麻烦的。”季屿像是故意无视了前面的问题,没个正经地回答道。
眼看着白芷脸色青白又要发火,季屿总算把咖啡放在桌面上,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白芷,你真的对死亡循环,毫无印象吗?”
他俯身凑近桌面,手臂支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眼皮微掀,微笑着死死盯住对面的女孩,眼神里却毫无笑意。
“如果没有经历过循环,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存着我的手机号?”
白芷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淡淡说道:“我们不是早就换过联系方式吗?”
“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换过?”
白芷沉默片刻,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因为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竟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存了季屿的手机号。
“在【现实世界】里,我们根本没有交换过手机号。我本来打算今天在台球厅向你告白,顺便加你的联系方式。但这件事并未发生,你的手机里不该有我的号码。”季屿压低声音,言辞坚定,“但在【平行世界】或所谓的【循环】中,它已经发生。你的潜意识记得这件事,因此你的通讯录保留了我的号码。你的潜意识在无形中改变了现实,这证明——我们正处于循环,而能改变世界的,只有你。换而言之,你是这场循环的主人。”
白芷紧紧蹙着眉,随着季屿的描述,她的脑海中隐约闪现出些许片段,可稍纵即逝,很快便陷入了更深的混沌中。
“打个比方,你看过《盗梦空间》吧?”季屿耐心解释,“你是梦境的主人,也是梦境的造梦师,而我是被困在你梦境中的入侵者。不同的是,你的梦境是一场无尽的死亡轮回。”
“你不甘于自己已经死亡的现实,因此你一次次回溯自己的梦境,重启死亡的倒计时。然而失去记忆的你,无可避免地重复着同样的死法,周而复始,无限轮回。”
“你的轮回是无限的,但白芷,我作为一个‘入侵者’,时限很快就要到了。我原本以为是轮回的时长越来越短了,但实际上,时长没有变,是我在轮回中,醒得越来越晚了。”
“很快,我就再也无法在轮回中醒来,也许这次,就是我在轮回中【存活】的最后一天了。”季屿嘴角挂着笑意,但眼神却掩藏不住那抹深邃的恐惧。
他恐惧死亡,更恐惧这种未知期限、却逐渐逼近的死亡倒计时。好像他的头顶悬了一把死神的铡刀,随时都可能铺天盖地地碾压下来,夺走他的生命。
“你也许很难想象,我用了多少次循环、花费了多少努力,才摸索出了死亡循环的规律。一开始,我甚至把死在台球厅的凌夕沫,认错成了你。”
“白芷,你知道为什么循环会一遍又一遍重来吗?”他盯着她的眼睛,眼眶发红,微笑却带着颤抖,“不是为了让我见证你的死,而是为了让我告诉你——你不该死。”
季屿声音哽咽,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你不是工具,不是筹码,更不是牺牲品。你是白芷,是我拼了命也想守护的人。你试图用死亡去给李思文定罪,把自己的死赋予某种意义,但你错了——死亡本身没有意义。真正的意义,只能由活着的人去创造。”
“你以为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能逆转局面,终结这场风波吗?不是的,白芷,你终结的只有你的意志、你的思绪、你的可能。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让死亡成为你的武器,而在于活着时,把生命活成你想要的模样。”
“你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从未真正掌握活着的勇气。”
季屿总算发表完了他的真挚演讲,说实话,这比表白耗费的精力还多了好几倍,感觉说完这一大段话,大脑都有点缺氧。他重新在沙发椅背上躺倒,给自己奖励了一大口黑咖啡。
白芷始终没有打断他,直到季屿说完,也没有作出什么太大的反应。当然,她的表情并不是毫无变化。从一开始的好奇惊讶,变得愈发严肃、愈发阴郁,眉头像是打了一个死结。季屿的话像是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的目光逐渐开始动摇,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崩塌破碎,遁入虚无。
她并没有找回每次轮回中丢失的记忆。她只是通过季屿的描述,想象着自己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执行这个死亡计划,跳入冰冷的江水,以为自己的死亡,能够换来一切的终结。
季屿却告诉她,她的计划毫无意义。从某种角度而言,他说得没错,死亡让一切都戛然而止,她永远无法验证自己的计划是否顺利,李思文是否被判处谋杀的罪名,她为陶英的复仇最终是否成功。
她的生命在死亡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她再也没有办法看到故事的结局。
她隐隐感觉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情绪,像是掏空了她的五脏六腑,啃食着她的骨髓和神经。她努力想要抓取什么,指尖却只能碰到一片虚无。这种愤怒、空虚与无力交织的感觉,像是雾气一般氤氲开来。
随后,啪嗒一声,她的眼泪,掉在了老旧的木色咖啡桌上。
啪嗒、啪嗒……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帘,承载着内心无尽的迷惘与不甘,倾泻而出。透明的泪珠坠在咖啡桌上,迅速晕开一圈又一圈深色水痕,渗进陈旧的木纹里,仿佛要将她的悲伤烙印其中。她像一个迷途无依的孩子,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单薄的肩膀随着抽泣的节奏剧烈起伏,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
季屿端着咖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呃……他演讲的威力这么大吗?居然这么容易就把她说破防了?季屿忍不住腹诽,觉得自己或许该去兼职个心理医生。
“可我没有勇气……活下去……”白芷泣不成声,“我失去了陶英……就连最后的那盏灯……也熄灭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活下去……”
季屿没急着接话,大拇指缓缓摩挲着杯柄,像是在等她把情绪释放出来。几秒后,他忽然一转话题,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白芷,这杯雪顶卡布奇诺,好喝吗?”
白芷愣了愣,仍抽噎着,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小声答道:“我……还没喝……”
“喝一口。”
在他近乎强硬的注视下,她只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随即皱紧眉头:“太甜了,我不喜欢。”
“那尝尝我的。”他推过自己那杯黑咖。
白芷迟疑片刻,还是喝了一口,抿着唇点了点头:“这个……还行。”
季屿忽然笑了,打了个响指:“Bingo!恭喜你,刚刚已经学会了人生的真谛。”
白芷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尝了这杯咖啡之后,才有资格评价它好喝与不好喝。同样地,只有体验了完整的人生,才有资格评价它美好或是阴暗。痛苦、孤独、恐怖……这只是你窥探了人生片面的一角后,就武断地下了结论,但那绝不是真实客观的评价。”
他微微眨了眨眼,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如果这杯咖啡不好喝,说明它不适合你,或许是时候换个口味了。”
他往后坐了坐,继续微笑着说道,“而且白芷,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至少在这个荒唐的循环里,还有我在。如果命运逼你一次次走向毁灭,那我就一次次把你拉回来。”
“就算我的时间快要用尽,就算这条轮回是最后一条,哪怕要拼尽我的性命,我也要让你明白——活着,才是这无尽的轮回中,你寻找的最终答案。”
如果人生是一场考试,有些人潦草做题,提早交卷;有些人奋笔疾书,追功逐利。季屿知道自己属于第三种人,那类最平庸的人。他会认真复习,尽力解题,但他的天赋一般、资质平庸,所以对结果从不抱太多期待。他也许会粗心犯错,也许会不小心在考试中睡着,但只要还醒着,他就会竭尽所能,写出一份让自己满意的答卷。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循环。为了挣脱轮回,他走了许多弯路,撞上无数瓶颈。他一层层撕开谎言,揭开真相,看见了人性的善恶并存。那或许不是最美的模样,确实最真实的。他也曾失望,也曾袖手旁观,可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哪怕他们有罪、可恨,他们仍该拥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就像他对白芷说过的那样——他会竭尽全力,让每个人都活下去。
于是,阮明明拦住了准备赴李思文约的凌夕沫,高昊在台球厅扑了个空,误会悄然化解。施小苒在暗处没有等来复仇的机会,开始三思自己冲动的决定。
白芷在咖啡厅跟季屿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午后,去警察局提交了李思文犯罪的证据,报警处理了□□的恐吓信,申请了警方的保护。
一切的灾祸,都在最后关头踩下了刹车。邪恶的种子在人们心中开花,但尚未结出爆炸的果实。或许未来他们仍会重蹈覆辙,但至少今天,他们仍是清白的。
交完“答卷”的季屿没去台球厅,也没去江边。他拐进那家熟悉的网吧,开了个包间,裹上空调被,打开电脑,登录游戏。
他从来不是勇敢的人,他怕努力落空,怕即便竭尽所能,也终止不了这场循环。于是他选择鸵鸟地龟缩在了这个让他很有安全感的网吧包间,沉浸在美好的虚拟世界里。逃避虽然无耻,但是……
要是真失败了,死前最后一刻还在打游戏,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谁知他玩得太入迷了,忘了时间。
主要每次都排到傻逼队友,连输了十把排位,他感觉自己血压都上来了。输到最后一把的时候,他直接跟队友在聊天栏里对骂狂喷,他跟对方讲道理,对方跟他耍流氓。他气得差点把网吧的键盘给砸了,还好关键时刻手机响了。
一条信息进来,紧接着是一串:
【23:59】【阮明明:哥们儿,你猜怎么着?】
【23:59】【阮明明:老子脱单了哈哈哈哈哈!!!!!】
【23:59】【阮明明:明天请你吃饭哈哈哈哈,给你沾点喜气!这事你功不可没啊!!!】
【0:00】【(粉红色小花):看起来,通关成功了。】
【0:00】【阮明明:爱你么么么么么?(^_-)】
【0:08】【(粉红色小花):明天,一起去看电影么?】
季屿盯着屏幕上跳出的消息,呆滞在了原地。
网吧蓝粉色的LED灯映照着他的脸庞,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过了很久以后,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低头笑了笑,嘴角微微发颤,笑中混杂着久违的释然。
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循环真正的意义。不是为了寻找什么答案,不是为了证明谁对谁错,而仅仅只是,为了让“明天”成为可能。
他的眼角还残留着因为十连跪气出的红血丝,但眼眸却被一股暖意所填满。
于是,他敲下了简单的两个字:
【0:09】【季屿: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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