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上次还喝得烂醉如泥的人，怎么可能滴酒不沾，装货。
　　“陈嘉文向来都很倒霉。”许亦无情的吐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一杯青绿色的饮品，递到林子聿面前。

　　林子聿接过酒杯，动作优雅地轻抿了一口。杯中那度数很低的青提冰茉莉，宛如春日里第一缕暖阳，清甜的口感瞬间在味蕾上炸裂开来，那滋味，美妙得超乎想象。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眸中像是藏进了璀璨星辰，亮亮的，满是惊喜。

　　许亦侧头看向他，手指在桌面上轻巧，“喜欢吗？”

　　林子聿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赞叹：“还不错。”
　　得到挑食的人的赞同，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个酒不难调制，可以偶尔试试，不过胃不好不能多喝。”手压回正要续杯的杯子。

　　眼前两人的互动让陈嘉文感到困惑，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特意压低声音凑近问道：“林哥，你现在是没事了吧。”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有人在附近不方便说，后面的话自动省去，轻咳两声。

　　林子聿点了点头，“嗯。”
　　其实没必要过度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林子聿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不难推断林子聿最近状态确实好了许多，紧提的心也是能放松一段时间了，“我就说嘛，你看起来可比前阵子有精神多了。”

　　会场中央人头攒动，周围的人都围绕着一个人，陈嘉文下巴抬了抬，示意他们看过去，“看到了吗？他就是代禺之。”

　　水晶吊灯将香槟塔折射成流动的星河，代禺之端着酒杯站在会场中心，袖口松开的银链随着举杯动作轻晃。这场所谓的身份公开宴，不过是代家老爷子抛向商界的诱饵，而他像被钉在聚光灯下的提线木偶，连笑容都带着锋利的棱角。
　　但是这样他还不如他哥哥——代家大少爷。

　　林子聿此前并不认识代禺之。
　　代禺之、代禺书 —— 两个名字在记忆里碰撞出细碎的火花，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就不需要证实。原来，代禺书还有这样一个弟弟，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还不是亲生的。

　　“那我去了？” 陈嘉文轻声唤道，西装领口的褶皱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林子聿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地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就好，大庭广众之下不会发生什么，有安保在很安全的。”

　　没过多久，陈嘉文便一脸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脚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拖拽得艰难。

　　林子聿眼中满是关切，轻声探问题：“没谈妥吗？”

　　陈嘉文烦躁的自顾自说话：“很明显的意图就是不想与我们公司交好，毕竟不愿意花精力放在一个成立初期的小公司，因为这个就收到一票否决。”

　　“现在烦躁的我头发都竖起来了。”头顶就被一只手压住。

　　接收到林子聿目光的许亦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遗憾，那无声的动作，像是给这场期待画上了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代家不缺有利可图的项目。”许亦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平静无波，“他们只看重分量足够重的筹码。我们目前，还不够重。”

　　陈嘉文：“所以就连谈都不愿意多谈？”

　　“或许不是不愿意谈，”许亦忽然接口，他想起代禺之那双看似带笑实则疏离的眼睛，“而是今晚有更重要的目标。我们只是他用来避开某些人，或者迎合某些人的一个过场。”

　　林子聿伸手抚平陈嘉文翘起的发梢，触感确实像摸到团炸毛的猫，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中间那位交谈甚欢的主人公，“没事，还会有其他机会。”

　　“小宁说一定要来体验一下度假村里的温泉，是新开的项目。”

　　“温泉？”陈嘉文有些茫然地抬头，显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烦躁还写在他脸上，投资被拒的打击显然不是一句安慰就能轻易抹平的。

　　“嗯。”林子聿的指尖最后在他发梢捋过，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仿佛随手拂去了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来了，别浪费这里的招牌。谈不成生意，总不能连放松都亏了。”

　　他的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点及时行乐的洒脱。但许亦看着他，是在开导吗？

　　陈嘉文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抱怨几句，还是不甘心又咽了回去，最终化成一声嘟囔：“……，泡一下醒醒脑，愁死了。”

　　度假村的温泉区隐匿在山坳深处，与宴会厅的璀璨喧嚣隔绝开来。

　　夜色中，乳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石板路旁点缀着昏黄的石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和湿润的草木气息。

　　陈嘉文在更衣室潦潦草草换好衣服就往温泉处跑去，等到林子聿出来时早就不见人影。

　　来到预订的温泉池处还空无一人，林子聿选了一处处靠近边缘、被几块嶙峋山石半掩着的池子滑入水中。

　　水温略烫，恰到好处地熨帖着皮肤，驱散了夜间的微凉。

　　细微的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子聿睁开眼，看了一下是谁后又闭上。

　　林子聿正缓在池边走来，水汽模糊了他的轮廓，暖黄的灯光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腻的光泽。

　　“陈嘉文呢？”许亦问。

　　“可能走错池子了。”林子聿回答，声音也透着一丝懒散，“要是里面有人，他可能就得遭点罪了。进来泡会儿吧，既然合作已经谈不拢，不妨从其他项目入手，又不是它代家一家独大。”

　　得到邀请才能进去。
　　许亦滑入水中，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上来。他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隔着氤氲的白汽看着林子聿。

　　对方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池边光滑的石头上，脖颈拉出流畅而似乎易折的线条，喉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暖黄的灯光在水汽的折射下，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其他项目？”许亦重复道，声音在湿润的空气里显得有些低沉。

　　“嗯。”林子聿没睁眼，像是随口一提，“代家看不上，总有别的资本感兴趣。你们那项目，底子不差，只是没有找到更对路的投资人。”

　　语气很平淡，就像资历深的业内人士。

　　“你好像并不意外。”许亦说，目光落在林子聿被水汽打湿的睫毛上。

　　林子聿终于缓缓睁开眼，侧过头来看他。水光让他的眼眸显得更深，像是蒙着一层雾的寒潭。

　　“代禺之刚回国，根基未稳，每一步都得看他父亲和那位兄长的脸色。在这种宴会上，他不会轻易做决定，尤其是对这种背景不明、规模不大的新公司，明显不在考量区内。”

　　许亦了然，也没有追问。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温泉水持续散发着热量，咕嘟着细微的声响。这种安静并不难熬，反而有种奇怪的舒适感，仿佛紧绷的神经在这温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开。

　　过了几分钟，林子聿忽然轻轻吸了口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最近是没睡好吗？”

　　距离悄然拉近。

　　不再是隔着一臂的安全距离，蒸腾的水汽几乎要模糊掉彼此脸上的细微表情。硫磺的气息混合着林子聿身上极淡的、某种冷冽的沐浴露余味，萦绕在许亦的鼻尖。

　　“有一点，他们上交的设计方案不符合预期，又临时补了一版。”也是把画稿完成了才休息。

　　许亦的目光落在林子聿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上，那手指修长却透着一种疲乏的苍白。

　　“临时补稿？”许亦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融在水声里，“看来是催得很急。”

　　“嗯。”林子聿放下手，重新闭上眼，任由水波轻轻晃动身体，“底下的人经验不足，方向偏了，只能自己接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自己接手”背后意味着多少不眠不休的修改和重绘，许亦大致能想象到。

　　“效率很高。”许亦评价道。他记得陈嘉文提过，林子聿在设计上的要求近乎严苛。

　　林子聿闻言，唇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干巴巴的夸赞逗乐，又像是无奈。“效率是逼出来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倦意更浓，“只是后续的细化……还得盯着。”

　　“借我靠一会。”

　　他的话音渐渐低下去，像是被温泉的热气蒸腾得失去了力气，脑袋微微歪向一边，靠着池壁，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许亦微微一怔。在这个露天温泉池里，隔着一臂的距离，林子聿毫无防备地陷入了睡眠。是因为极度疲惫，还是因为……此刻在身边的是他？

　　防止林子聿滑过下去，许亦伸手去环住他。好瘦，一个手都能环住腰，如果再往下一点……

　　许亦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再多想。

　　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水汽氤氲中，湿漉的黑发软软地贴在额际和颊边，水珠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缓缓滑落，滴入水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又传来陈嘉文的声音，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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