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游侠消亡史

　　一上午的拍摄工作结束，《听霜阁英雄传》剧组原地停工休息吃午餐。
　　“陈小姐，这里头有我们几个在影视基地能买到的所有午餐款式。里面有米有面有荤有素，我给您放在这儿，您慢慢选。”
　　陈子墨接过了工作人员递上的外卖袋子，低头只扫了一眼便将其中一个递到了我的手上。
　　“杨聪，你手里那个鸡腿餐给我。今天有你喜欢的炸酱面。”

　　“哎，你听说了吗？就咱们剧组的那个人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总是特别在片场喜欢占女演员便宜。我听说那家伙拍亲嘴的戏份的时候就喜欢毛手毛脚。咱们剧组这不是刚来了一个菜鸟吗？小姑娘第一次拍戏就碰到这么一位大爷，还真是…… ”
　　不远处工作人员的闲聊传到我的耳边，听得我的身子一阵哆嗦。
　　亲热戏？酷爱动手动脚的演员？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头徘徊不去。
　　说来还真是不凑巧，这一次在《听霜阁英雄传》的故事里，我所饰演的女二号林英男，先后与男主小米和陆离饰演的反派男二号好像都各有一场亲密戏。
　　要是刚刚工作人员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应该是这两位的其中一位。
　　那可就麻烦了。
　　我暗搓搓吞了一口口水，动用自己全部的脑细胞，开始分析我当下的所处的情景。
　　作为圈内知名的美男子，大明星夏岚成名已久。凭借一张帅脸和看狗都深情的夸张表演，男人从出道到现在用了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就收获了一众师奶们的芳心。
　　我听人私底下说，大明星夏岚的老婆在香江那边的某个电视台担任高管。家有母老虎坐镇，难怪自出道以来十多年没传出过什么像样的绯闻。
　　夏岚，刚刚工作人员口中，那个会对女演员动手动脚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他吧？
　　排除了所有的错误选项，剩下的……即使再不靠谱也应该是真的。
　　想到这里，我的视线转向坐在不远处坐在角落里，正专心打电动游戏的那个姓陆的男人。

　　午休时间很快结束，《听霜阁英雄传》 剧组重启拍摄工作。
　　“各组注意，今天下午的拍摄工作马上开始，赶紧先过来几个人把这里收拾收拾。”
　　一一句话说完，赵导演回头眯着眼睛看我，嘴角的笑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剧组的安排有变，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你赶紧去停车场拿剧本背台词。接下来的一场，是剧本第十八场你和陆离老师的那场亲热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导演刚刚的一番话，听得我心头一紧。
　　怎么这么快就要……
　　“赵导演，我…… ”
　　我的话还没说完，赵导演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我耳边。
　　“杨聪，做咱们这一行，就是要经常面对临时更改拍摄计划。你一个新人要服从组织安排。午休的时候杨老板打电话过来说，夏老师家中有事还得几天才能到。横店影视基地的租金这么高，我们得抓紧时间把能拍的部分赶紧拍完。”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暗搓搓翻了个白眼，转身迈步朝着停车场走去。

　　一阵悉窣的声响过后，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身奔跑着出现在我面前。
　　“青少年，咱们一会儿片场见。”
　　我和陆离一前一后走进停车场，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剧本，一个人默默走到了不远处一处无人的小树林。
　　关于工作人员口中，那个会对新人演员动手动脚的男演员……
　　就在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的下一秒，我低下头看见一旁吃剩的饭盒里，黏成一团的面条旁边赫然摆着两半雪白的大蒜瓣。
　　如果陆离真的如工作人员口中说的那样，想要借着拍摄的机会对我这个新人演员动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尽我所能保护好自己了。想到这里，我攥紧拳头拿出壮士断腕般的勇气，捡起两瓣大蒜放在嘴里嚼碎了。
　　要是这个男人真想要对我动手动脚，我这一嘴的味儿也肯定能先熏他一下子。
　　一股冲天的辣意直窜脑门，我强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
　　早听说S省的大葱出名，真没想到连大蒜也辣得这么厉害。

　　一切准备就绪，我强作淡定，昂首阔步的走到了摄影机前。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青少年，第一次拍这种亲密戏份，你难不成是紧张了？”
　　陆离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直得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陆离，你……”
　　我双手叉腰，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男人的方向。
　　“陆老师，你少看不起我了。我可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这种程度的亲密戏，我读书那会儿，可是在每个礼拜的表演课上，都要当着全班的老师同学演上一遍。”
　　陆离侧身看着我的方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拍摄工作顺利，我一早就将剧本里的所有台词，都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今天上午刚开工那会儿，我还专门带着一大堆小零食，就接下来的拍摄注意事项，提前找片场的工作人员请教了老半天。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该看我的本事了。
　　还是那个漆黑的摄影棚里，还是那道从斜前方直射过来的探照灯模拟而成的月光里。精致的妆容，剧组的化妆师把我的脸色，勾勒出几分少女的羞红。而在我对面，那个一袭黑衣的陆姓男演员，则是一脸老神自在的样子抬头看着摄影棚顶……
　　摄影机前，我和陆离面对面站得很近。
　　我低头不去看男人的方向，嘴里默默地念叨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台词。

　　“全体注意，各组人员就位。电视剧《听霜阁英雄传》第六场第一幕，三，二，一，开拍！”
　　我抬头往前看，径直对上了那双我再熟悉不过的桃花眼。
　　陆离的目光如水，一双眼睛里包含的情愫几乎要把我拖走融化了一般。我的心头不受控制的一阵狂跳，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陆离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对于刚刚还毫无感情基础的我，露出那种真诚而爱慕眼神？
　　我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说过他喜欢我讲的侠的故事。难不成，他也对我这个人……看着男人双眼中那近乎赤裸的爱恋和占有欲，当下的我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
　　这一段不过远景镜头，有必要从这时候起开始就这么投入吗？
　　陆离，你这家伙……除了一丝不苟的动作态度之外，还真是该死的擅长演戏。
　　刚刚干嚼大蒜的后遗症虽迟但到，我的思绪被一阵火烧般的感觉打断。
　　做我们演员这一行，释放天性自我牺牲不过是基本素养而已。为了莫须有的恐惧，影响整段戏的拍摄进度。要是放在学校那会儿，可是会被我的表演老师李立国当着全班大骂不敬业的。
　　一阵铺天盖地的愧疚，骤然降临在我的心头。
　　我的舌头火辣辣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丫头，你听我说。今天你要肯和我走，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男人饱含深情地呼喊，提醒着我表演还在继续。
　　是啊，我是个专业演员。只要摄影机开着，导演也没喊停我和陆离的对手戏还得继续。我在脑中飞速的过了一遍接下来的剧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杨大哥，你我两个正邪有别，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家人，你还是一个人走吧。”
　　一股子大蒜的劲儿蹿上来，辣得我身子又是一阵激灵。
　　“不行，你绝不能走。你做我的人，我这就带你回去。”
　　男人低沉沙哑的金属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的身子一震双脚离地，被眼前人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硬生生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睁大了眼睛，正对上男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同样是演地对心爱之人表白，三年前，在798艺术区和平影视公司演员面试现场，陆离的表演邪魅而潇洒。如今在《听霜阁英雄传》的拍摄现场，男人的表演却是一众全然不同的，埋藏在温柔怜惜背后的，一种近乎固执的占有欲。
　　我和陆离之间，现在正在演出对手戏。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B市电影学院表演系正经科班出身。
　　我怎么可能会输给眼前这个门外汉？
　　我身形微动想要凭走位压男人一头，却发现男人伸出右手一个微侧身就在一次占据了摄影机的中心点。一个回合小赖，男人的反应之快经验之丰富，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我自以为精彩的抢戏小技巧给化解了过去。
　　刚刚的一连串小把戏都不管用，那就还得回归老办法：真情动人。
　　我记得之前在B市电影学院的表演专业课上，李立国老师曾经说过。真正感人至深的表演，还得是当时双方投入真感情。
　　无论使用怎样的表演技巧，水平再高的演员也比不过真情侣。两个相爱之人眼中所迸发的火花，无论是怎样模拟都表演不出来的。
　　要想赢过陆离，那就先要爱上他……至少当下的我，要相信自己是爱他的。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我的心头一震脸一下就红了。
　　“丫头，要是你不肯和我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丫头，我会给你幸福的，我们会是世间最相配的夫妻。我发誓。”
　　一个反应不及，一双滚烫的手先一步握住了我的肩膀。一阵清新的肥皂味骤然出现，让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怦地狂跳个不停。
　　“我，我……”
　　男人鼻孔中喷出的灼热气息在我的身边久久不能消散，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我感到就在我身边的不远处，一个微热的躯体正在朝着我靠近。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所有的理智统统宣告失灵。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上下唯一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我心脏跳动的响声。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鼓点声过后，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在心底暗暗期待着，有什么火热的东西，是不是会在下一秒，落在我的额头……抑或唇间。
　　罢了罢了，这一次的对手戏较量是我输了。
　　就算这个姓陆的男人想要占我便宜，那就随他去吧。
　　我想做个专业演员，这就当是我为艺术牺牲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灼热的嘴唇迟迟未到。
　　我偷摸睁开眼睛，朝着男人的角度瞄了过去。却只看到男人如刀削般的薄唇，轻轻地贴住了自己的右手。
　　男人的身形先是一顿，紧接着便如饥似渴地啃了起来。
　　用借位的方式完成拍摄，而不是打着真情实感的旗号，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菜鸟，在大庭广众下上演舌吻这种尴尬的瞬间。
　　我怔怔地站在摄影机前，对现场的状况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陆离，你……不，应该是陆老师，刚刚真是多谢了。
　　愧疚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我原本就扑通个不停地心脏，也跳得也更快了些。
　　“卡，非常好。两位老师辛苦了，这一场戏OK了。”
　　随着导演一声CUT之后，我作为职业演员的第一次正式表演顺利完成。和我演出对手戏的，是那个和我纠缠了一整个职业生涯的男人。
　　“小杨不错啊，第一次拍摄这么复杂的戏份，就有本事一条过。真不愧是杨老板钦点的女二号，B市电影学院全满分毕业的高材生。”
　　在赵导演的一阵赞美声中，我正了正衣襟，抱着手臂快步走出摄影机镜头。
　　我用尽全身演技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扑克脸，却在与陆离身形交错的瞬间，身子不受控制一阵哆嗦。我心底传一阵不似寻常的巨大声响，就好像怎么都停不下来似的。
　　“青少年，你在想什么呢？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要赶快进行下一场。”
　　刚刚的拍摄工作顺利的一条通过，陆离的心情肉眼可见得相当好。男人的脸上挂着一个颇为嘚瑟的微笑，看着我的方向无意识的挑了挑眉。
　　“青少年，刚刚在拍戏的时候，你的嘴巴好臭……”
　　陆离的声音一顿。再开口时候居然带上了三分我最熟悉的B市口音。
　　青少年，你今天的午饭吃的……难不成是你们那帮四九城老爷们儿的最爱，炸酱面配大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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