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芙与千鸣

　　窗前烟香缭绕，紧闭的房门隔绝了屋外的嘈杂。戚长芙安静的睡在床上，侍女轻柔地用沾湿的巾帕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点点血迹。屋内只有零星的换水声。戚长芙在睡梦中也极不安稳，她的睫毛剧烈的颤动，眉头紧皱，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千鸣！”她猛然惊起。

　　侍女吓掉了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水洒了榻前满地。

　　她慌张的收拾：“我这就换盆新的来。”

　　戚长芙疲累的按住眉心，眉头皱起，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苍白的唇色彰显了她此刻的头痛欲裂。她摆摆手示意不用打扫，侍女极有眼力见的退下。

　　“等等”戚长芙突然想到了什么“李府明天可还有婚事？”。她不愿叫李同康爹，也不愿把一件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意愿与她无关的事说成“我的婚事”。

　　侍女斟酌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回答：“老爷，他让我们今晚把灯笼都提前挂好……

　　戚长芙还靠在床头，月光透过她身后的窗照进来，照亮了她漆黑的发和面无表情的脸。

　　侍女自觉退下，门又一次被紧紧关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要成亲，连一天都拖不得。唐伯父她见过，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紧紧相逼之人。这不是婚事，这是惩罚，是李同康对戚长芙胆敢反抗的惩罚，是他年年岁岁的掌控欲。戚长芙痛苦的笑，释然的流泪。她一直知道她的父亲不爱她，甚至于恨她。

　　可是，可是我是人啊，我不是你抛弃的木偶，戚长芙怨恨的想。

　　她是戚长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愿意一辈子都把自己当成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而活。

　　她的婚事不该由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来决定，她的意愿不该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她愿意顾全大局愿意付出但不愿意被人逼着付出。

　　屋外响起惊雷，又有侍女送来婚服，像是无声地示威。戚长芙赤着脚下床，猩红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套鲜红的衣服，地面光滑而冰凉。

　　大雨来得突然，狂风携着水珠闯开门窗，卷湿了她的衣角。头好疼，她吃痛地按住额头，缓身跌坐在地。

　　婚服被风吹到她的脚边，戚长芙捡起它。上好的云锦，繁琐的做工无一处不彰显着它的金贵。戚长芙指尖拂过衣服上精美的金绣线，讽刺的笑。脑中又是一阵刺痛袭来，她紧闭双眼，恍惚间又听见母亲温柔的喊她名字，看见千鸣止不住地吐血却还是笑着在说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戚长芙，不要害怕。

　　再睁眼，她的眼里充满了某种决绝。她起身穿上嫁衣，笑得凄婉哀凉。

　　不要怕，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千鸣给她打的长剑很顺手，每次握剑，戚长芙总会感觉心中安定，现在也是。

　　风吹起她半梳起的长发，雨打湿她华美的衣袍，戚长芙走得很坚定。从出生起她便住在后院，李府上下最偏远最破败的一个院子。戚长芙没觉得有什么，李同康不爱她这个女儿，这就是她应得的。可现在，她一步一步从后院走到前院，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戚长芙想说，这也是该她应得的。

　　这个时间，李同康少见还没睡，他还在屋里跟秦氏谈论着自己如何可恶如何不争气。

　　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门窗穿进耳里，戚长芙头疼欲裂。

　　她屏起一口气，一脚踹开了房门，剑气混着雨气劈来，戚长芙长剑高举砍向李同康。李同康大喊着连滚带爬，堪堪躲过致命一击，捂着冒血的胳膊跌坐在地狼狈的后退。戚长芙还想补刀却被其他人一起按倒在地。

　　她大笑：“李同康！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杀不了你，但是你日后每一次看见胳膊上的疤都会记起，这是你那不争气的！厌恶的！痛恨的女儿砍的！”

　　“她疯了！”

　　“戚长芙疯了！”

　　“快来人把这疯女人关回去！”

　　戚长芙被人压着向门外走去，她奋力挣扎脱束缚，提起剑指向周围人。戚长芙的动作很快，哪怕失败也起码能带走一个。可看见围在李同康身边的一圈家奴。戚长芙放弃了，她不愿沾染无辜人的血。

　　既如此，我的命由我自己来定。

　　她抬头，双眼紧紧盯着李同康。

　　戚长芙转手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闪着银光的剑身映出她倔强的眼神和眼眶里不愿流下的泪：“没有人能控制我。”

　　“不要！”

　　“戚长芙！”

　　几声惊呼劝阻戚长芙全都抛在脑后置之不理，她终于可以自由了。终于，戚长芙只是戚长芙了。

　　“砰！”

　　大门被撞开，尖利的马鸣声响起。戚长芙下意识睁眼，风雨里，月光下，千鸣骑一匹白马背着长刀，踏碎了门板向她奔来。

　　戚长芙忘记了动作。

　　青色的白绒披风高高扬起，几息便到眼前。千鸣勒马停下，急切地伸手握住刀刃夺下了她试图自裁的剑。

　　千鸣坐在马上向戚长芙伸出手，戚长芙下意识握住，依旧温暖干燥。

　　千鸣眼里含泪愧疚的笑：“对不起，我来晚了，竟要你做到这种地步。”

　　戚长芙聚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滑落：“不晚，刚刚好。”

　　院里的桂花开得太盛了，香味盈出来，倒像是看到了新天地。戚长芙翻身上马，长剑也没落下。

　　“架！”

　　马蹄高高扬起，千鸣架马回头，披风扬起一道极漂亮的弧线。二人像是踏在风里，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已经离开了，李家人还没反应过来，院内寂静了片刻。马蹄扬起的桂花飘在空中，李同康终于暴起，他怒目圆睁，脸涨成猪肝色。大喊大叫仿佛无处发泄，最后只是费力举起拐杖打掉了檐下红灯笼。

　　红灯笼落地，燃起一滩死火。

　　雨越下越大，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可千鸣还是不敢停下。戚长芙身上太冷了，现在已是冬初，风想刀子一样刮人。千鸣把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用布条捆在身上，戚长芙疲累的趴在他肩头，风天雨地里，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简陋但相对温暖的小窝。

　　“哥，你身上好多的血，疼不疼？”戚长芙的声音很虚弱，眼睛也快要睁不开。

　　伤口比被带走时多了几道，逃出来时只是简单用勒住，现在随着骑马奔波，千鸣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冒血。

　　千鸣安慰她，斗笠滴答滴答滴了一圈儿的雨：“不疼的，他们没想要我命。被我钻了空子杀了几个就跑出来了，现在应该在后面追呢，不过没关系，这儿我比他们熟，等拐过前面那条小路，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戚长芙失了心力，此刻浑浑噩噩，却还是断断续续的说：“骗子，肯定很疼。”

　　后背的温度很凉，人也渐渐没了动作，千鸣猜到戚长芙现在应该很不舒服。思及此，他又一次加快了脚程。

　　“长芙，再忍忍，从商桥到京城快马只需五天。我带你去京城，带你去见秦管家，他是你哥的恩人。那儿南山边上还有一大片连山的海棠树，春末夏初，开得漫山遍野。京城的姑娘小姐都爱去赏花，分外热闹，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娓娓道来，声音很温柔，语速也慢。戚长芙身上很冷，心却像泡在热水里。斗篷下的世界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不停奔进的马和漫山遍野的海棠花。

　　马蹄溅起水花，两个人的身体都不行，没办法不吃不喝不睡，他们只能一路走走停停，虽然每次只是匆匆，但也方便了戚长芙看一看这商桥外的一切。

　　房屋，街道，山林，街花，一切似乎都一样，一切似乎又不一样。

　　终于，在他们出发的第八天，京城近在眼前。

　　戚长芙下马，眼里满是惊喜，仿佛病痛多天的身子也有了好转。面前的城门高大威武，城墙上下还驻扎着士兵，好不威风。过了城门，入目便是宽敞的街市，整齐的房屋。

　　戚长芙喃喃道：“这京城果然不一般。”

　　“待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好好转转。”千鸣笑。

　　闹市不许纵马，千鸣于是把马栓在了城门口的柱子上，两人搀扶着往城里走。他们一路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此刻皆是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模样。

　　“闪开!都给我闪开！”

　　一华衣公子骑一黑马奔来，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百姓的摊位都被打翻，有几个跑不快的身上还挨了几鞭子。一群伙计打扮的人远远在后面追，一个个看起来恨不得生出翅膀，偏偏他们主子不省心，还在不停闯祸。

　　赵锦华今日烦得很，自己邀秦婉月赏花她几次三番推辞也就罢了，可他生辰日竟也请不来她秦家金枝玉叶的秦四小姐，真拿自己当软柿子捏了。

　　他骑的越来越快，似乎把这当做发泄。

　　长鞭一挥“滚开！哪儿来不长眼的狗！”

　　意想中的哀嚎并没有出现，鞭子反而被甩了回来，鞭尾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细小的痕。赵锦华猛然勒马：“吁！”

　　他下马，嘴里骂骂咧咧：“谁敢挡你赵爷爷的鞭子！不要命了！”

　　千鸣他们最初只是远远看着，人群拥挤奔散，待到马至面前时已经来不及走远了。

　　破风的鞭子挥来，下一瞬便要撩上戚长芙的头发。千鸣情急之下出刀抵挡，鞭子受力被甩了回去，便见那马上的人被击中。

　　烦，千鸣心想。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有状况外的事情发生。

　　戚长芙刚受了惊吓，看来人的衣着不凡，便问：“他是什么人？可有麻烦？”

　　“麻烦大了。”千鸣看着马上之人，眼神变得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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