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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片
这台胶片相机还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现在搬出来,当然不是拿来照相的。
徐翠翠的目的也不是相机,而是它底下压着的相册,翻开第一面,是整齐码好密封的几条底片,她摸着上边的斑点,心疼不已。
“都花了。”
往后翻,主要是婴儿被抱在怀里的照片,先是位中年妇女,这是年轻时的小姥姥,后是位面容和徐青君有七分像的年轻女人。
囊括前者的照片,构图显然比后者高明得多。
宁简意识到了什么,敛了气息,小心翼翼打量这些泛黄褪色的老照片。
之后的照片,画面中只有个小孩了。
抱着手啃的,睡得流口水的,迈着小短腿追幼犬的,全是稚嫩鲜活的婴幼儿小青君。
照片只到幼儿两岁便没了。
徐翠翠叹口气,又在箱子里摸索一阵,拿出装了胶卷底片的小盒子。
“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洗,”她摩挲着暗盒表面,自言自语般嘀咕,“要是能洗出来多好啊,也给蓁蓁看看,她姐姐从前练箭的态度。”
瞌睡来了送枕头。1
宁简当即请缨:“姥姥,交给我吧,一定把照片拿给您。”
得到小姥姥批准,他揣着胶卷底片,神色振奋地离开了。
徐翠翠慢吞吞跟在后边,小声嘀咕:“臭小子,可得中用点啊。”
新洗的照片是和染发膏一起到的,还捎来个没走几天的宁淮。
“臭小子,我来看你,不给口水喝就算了,还敢嫌弃?”
宁淮一张显嫩的圆脸,可算累出几分符合年纪的沧桑,他神色郁郁一摆手。
“我去山上看看。”
宁简便不多打扰,拿上装照片的纸袋,笑嘻嘻道过谢,就去隔壁201找徐家姐妹了。
纸袋传到第三棒。
徐青君冷着张脸,耳朵尖却微红着,她在妹妹和邻居的目光中挣扎一会儿,不死心问:“不看不行吗?”
两人齐齐否决,二比一,正方获胜。
徐青君没奈何拆了封,倒出照片,一张张看过去,也勾起她不少儿时回忆。
早二十年,小姥姥还在当猎户。
小青君记事很早,但再怎么着,也是个小孩子,总想和同龄人一起玩耍。
但那时徐家正在齿间风、舌尖浪里飘摇,年幼的孩子又以大人为风向标,大人们不喜欢徐家,孩子群里也吹起排斥小青君的风。
徐翠翠要养家,起先不知道这回事儿,出门前还总低声下气托人帮着照料小青君。
不求多精细。
渴了给口水,饿了分口粥。
等打猎回来,她再匀人家几斤几两肉。
大家开始还惧怕小姥姥提弓杀上门的威名,后来见她为着孩子那样好说话,便自以为找到拿捏人的法子,给小青君安上好些莫须有的淘气,换着借口多要好处。
小青君家里只有个没文化的小姥姥带她,在外别人更不会多花那心思教她说话认字,小孩们也只在需要人扮坏蛋时才带她一起。
她话讲不利索,气急了只能对着旁人的腿又踢又踹,反倒坐实了坏脾气的谣言。
回家还得被姥姥打趣是小烦人精,委屈得瘪了嘴,想:
人家渴我饿我,还老欺负我,我就当个淘气包算了。
于是,她吵着闹着,非要姥姥早点回家,好容易才让小姥姥撞破一次栽赃现场。
徐翠翠不吭声,只一刀割了兔脖子,滋了人满头血。
自那以后,小青君总能站在背篓里上山,片刻不离地给小姥姥添乱。
小姥姥过得糙,在山里顿顿离不开干粮,一手烤肉水平开始也不咋地。
奈何小青君牙软嘴刁,脸颊很快凹下去。
难吃的吃不下多少,要太难吃,还能反胃把隔夜饭吐出来。
最严重时,人都要休克了。
去医务所把孩子救回来,小姥姥背着背篓里的病娃娃,走在田垄上,愧疚得直抹眼泪,说:
“娃呀,你说你,何苦来这世上走一遭。”
抹完泪,她看着两边地里青葱的禾苗,又说:
“你吃不得喝不得,前生里说不得是喂仙露长大的,今世托生来咱家,也别没得太早……都说贱名好养活,以后叫你小禾苗吧,吃泥喝水就能活,好歹也多陪我几年。”
就此,四岁不到的小禾苗,拿到了小姥姥为她量身定制的小弓,每次上山都能自己在路上多走一段。
之后,她竟也真如青禾抽条,在小青山的山野丛林里,顺顺当当长大。
直到七岁,活在旁人口舌中的妈妈回来了。
和她同来的,那位在传言里都能隐身的亲爸,执意将小禾苗硬生生扯离扎根的小青山,用嗡嗡响的铁皮车,运进大理石底玻璃罩的楼房里……
尽管小姥姥慎之又慎,数着底片用,照片还是到小青君五岁就结束了。
徐蓁蓁看上边奶膘未退的小娃娃板着张脸,手脚齐上,拉开有她人高的弓,捧着脸发出被萌到的声音。
“天呐,天呐,这竟然是姐姐吗?”
“我的天呐!好可爱!”
“姐姐,咱们上山练箭去吧?”
宁简觑着徐青君冷淡到近乎严峻的脸,再看看茶几上有序铺开的小娃娃,终究没憋住,“扑哧”一口气,吹飞跟前几张照片。
“菩萨,原来你从小就爱板着脸啊。”
他支着腮,侧头看徐青君,后者颇不自在,理着袖口,转移话题。
“嗯……之前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总叫我菩萨?”
这次轮到宁简不自在地摸鼻尖,可他脸皮厚,很快调整过来。
“嗨呀,还不是那天我深陷小青山迷宫,天叫不应地叫不灵,终于见到您,就觉得自个儿是遇到下凡济世来的菩萨了嘛!”
“哦?第一印象竟然不是老阿姨?”
许是回忆带来了点不一样的心情,徐青君眼睛轻微弯了下,促狭道。
这下,宁简实实在在噎住了,他无比想给初见那天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叫你管不住那张乱说话的破嘴!
“那时年纪小,还不懂事。”
“才过去三个月,就不算小了?”
“不一样,当时的我,没成年,现在的我,已经成年了。”
宁简顿了顿,故作深沉道。
“而且,成长有时只在一瞬间,如今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
“你不能老用过去的眼光看现在的我。”
他谴责道,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行,从前的你是叛逆小白毛,现在的你是乖巧学生仔。”徐青君理着照片,随心应付。
跟敷衍小孩一样。
宁简听见自己心底那点期待,“啪”一下,破灭了。
等收拾妥当,开门出去,徐青君转身一扬手中钥匙,招呼还愣在原地的一大一小。
“不是要练箭?”
宁简忙和蓁蓁跟上。
“菩萨你居然还会和人说笑!”
“毕竟我是人,不是菩萨。”
今天的徐青君忽然没有那样遥远了。
宁简跟在徐家姐妹俩身后,想。
徐青君说练箭就真练箭,不容徐蓁蓁再偷懒划水,每一个动作都要给她拿捏到位。
没多久,蓁蓁就不乐意了。
“你小时候都能拿脚蹬,凭什么不准我偷懒。”
“还说呢,那时小禾苗岁数才半个你大,就能拉动我的弓了,你……唉,距离成为名动江湖的女侠还远着呐。”徐翠翠戴着小圆框老花镜,一张照片要看老久才换。
“那我也能拉动。”
蓁女侠不服。
“成,青君,去拿你七岁时用的弓。”徐翠翠支使开徐青君,才看向抓心挠肝的宁某人,“你要问什么。”
宁某人咳嗽一声:“姥姥,您还有没有青君姐其他照片啊?小禾苗是青君姐的小名吗?好好听。”
少年人的喜欢,直白热切,觉得你好,就觉得你的一切都好,哪怕是土里土气的小名。
徐翠翠面上的笑容浅了些。
“没了,青君不让照,以前拿手机拍过几张,都给她删了。”
“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看了反容易想起些糟心事……你上次说的发膏,还没到吗?”
见徐青君拎了只盒子来,徐翠翠话音一转,宁简一拍脑门。
“到了到了,我忘带上来了。”
之前撞见徐翠翠要染发,在理发店嫌人家推荐的染发膏颜色不好,宁简便揽下了这事。
身为一个不羁放浪爱自由的坏孩子,染发,他手熟得很。
“行,电车我也练会了,赶明儿跟你们一块下去弄了。弦还没调好吗?你几年没碰,手都生了。”徐翠翠得了准话,话音又是一转。
徐青君润好油,试了试弓弦,说:“好了。”
这把弓比蓁蓁自己的大一些,小孩从姐姐手里接过,搭箭上弦,咬牙使劲,额角鼓起细小的青筋,最后,箭离弦,落地,比以往最短距离还短。
她沮丧地垂下手,嘟哝:“一定是这弓放太久,不好使。”
徐翠翠第一个不乐意。
“家里的弓,我每个月都有保养的。”
小青君每段时期的弓,她都有定期仔细保养。
照小老太太的想法,这些摸过用过、切实存在的物件,可比老手机里模糊不清的图片更具有纪念意义。
宁简跑去拾箭,一边忍笑宽慰蓁蓁。
“是弓和你的力气不匹配,你慢慢练,总有一天能拉得动弓,挥得动剑。”
徐青君则保持一贯的沉默,只是拿回弓,搭箭。
一箭出,钉在那块空心木靶的边缘。
宁简猛然回头,就见她又搭上一箭,箭尖凝着一点光,映在徐青君锐意逼人的眼里。
他看着她,明知对方箭尖指向的目标并非自己,心脏还是不争气地飞速跳动起来。
又来了。
那种猎物被猎手盯上的感觉,实在令人害怕,实在……令人着迷,如此张扬,如此醒目,如此强烈的存在感,不正是他一直以来,追逐着、想要成为的模样吗?
“唰——”
第二箭,正正命中木靶空心,钉进树干。
宁简飘一样取回所有箭支,要递还时收了手,抬眼直视徐青君:“我能学吗?”
“很枯燥的。”
徐青君有点意外。
照她对宁简的观察,这小孩就喜欢浮夸又刺激感官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旁人觉得危险的。
仔细一想,练箭似乎也勉强符合。
它容易使旁人觉得危险。
宁简以前接触过蹦极,跳伞,速降,攀岩,自由潜,但拉弓射箭,真是纯纯一初学者。
他摆出自以为正确的姿势,却被挑刺指点好一阵。
难得徐青君这次不是眉头微皱,她两条眉毛都快纠缠成疙瘩了!
成人学者比小孩更麻烦,已经定型的思维让错误姿势更加难以改正,光靠口头指点并让宁简照着样子学,无法有效纠正动作。
徐青君无奈,只好上手调整。
“肩脚同宽,腰背挺直,肘再高点。”
肩背肘,宁简感受着她的触碰,一身肌肉骨头,不是太紧绷,就是太松软。
他听见徐青君在身后叹了口气。
很近。
简直要吹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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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翠翠:姥姥就只能帮这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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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野味,不支持不提倡。
猎人身份属徐翠翠过往人设,小姥姥目前最大爱好是织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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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瞌睡来了送枕头。
该俗语最早见于马烽等创作的《吕梁英雄传》,后在周恩惠《珠剑缘》中以"瞌睡碰上枕头"的异形变体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