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影逐光记

　　八，玄鹤宗（一，初到）

　　“二位？”
　　舟知水感到“他”接替了身体，微笑着反问。
　　面前人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如平地起惊雷，让舟知水害怕地眨了眨眼：
　　“一名炉鼎，和……一名七层凌虚小乘，对么？”
　　舟知水本能想逃，“他”安抚性地在心中宽慰了舟知水几句，笑着反问对方：“你不止凌虚境，对么？”
　　冷凝枫点头：“不才，不过八层自照小乘而已。”
　　自照……？
　　舟知水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他说……自照？
　　传言大陆上只有五位的自照？
　　自照的恐怖之处舟知水所知过少，但单就稀少程度而言，很难不心生畏惧。要知道修士修为越高越难再次突破，八层自照，五位大能，随便遇上一位都不是七层凌虚能碰瓷的。
　　“抱歉，我无意惊吓这位客人。”冷凝枫温和地说，“我只是好奇你们的存在形式，故邀二位来玄鹤宗一叙。”
　　偏偏又难以对对方心生恶意！
　　舟知水盯着那人，头一回尝到了被外貌欺骗的苦涩。
　　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要跑吗？舟知水。”
　　“算了……”
　　在外人面前自言自语异常古怪，可眼前那人并未露出任何疑惑嘲讽的眼神，是那般的平和，就像亘古不变的山川日月，包容得下世间一切。
　　“我们可以坐下聊，不知客人可否赏光？”
　　冷凝枫作出邀请的姿势。而“他”也让出了控制权，除了右侧垂落的一络水蓝色长发，象征着“他”会与舟知水同行。
　　“去吧，舟知水，遵循你的内心。”
　　舟知水跟着冷凝枫坐到了花树下的石桌边。
　　互相试探了几句，冷凝枫将话题引到了闲聊见闻上，这是舟知水喜欢的。兴致勃勃聊了许多，再也倒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事，就见一直专注聆听的冷凝枫微微一笑，开始讲述自己的见闻。
　　东海，北境，西疆，南陆……舟知水本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可他从来都是井中观天。原来大陆的版图如此之宽广，原来世上还有如此之多的奇妙事，他最荒诞的梦境都无法再现。戒备感缓缓消除，话题最后，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将珍贵的信任交给了眼前人。
　　他讲出了他们的故事。
　　“他”没有阻止他。
　　冷凝枫只是专注地听着，待听完后又询问了有关他们平时相处方式的几个问题，点到即止。舟知水原本以为那人会问自己的过往，他已经做好将那些伤口再次撕裂一遍的准备，却发现并不需要。
　　并不需要，因为在那人眼中，他是人。
　　不是玩笑的谈资。
　　不是……
　　好像攒了一路的泪水终于能够在此刻滚落，舟知水害怕了，他拼命缩进心房，让“他”出来。
　　哭什么的，太失态了。
　　“没事的，舟知水，没事的。”水蓝色的发丝缠上手指。
　　温暖的和风环绕，包裹住他，轻轻为他擦去眼泪。泪眼朦胧间，舟知水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像幼时那样抱着他，轻声哼唱不知名的温柔曲调。
　　娘……
　　眼泪却是更汹涌地涌出。
　　我逃出来了，我逃出来了……我……
　　原来我也是人啊。
　　他似乎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久到黑色褪去，水蓝色覆上长发。
　　舟知水叹气。
　　“我没见过他这样。”他说，声音茫然，“我欠你一次。”
　　“不必。”冷凝枫说，合上折扇，“我的母亲也是炉鼎，我懂的。”
　　“这孩子想要炉鼎也能修炼的功法，你清楚吗？”
　　“暂时不清楚。”冷凝枫一顿，“未来或许。”
　　“听说北方合欢宗有相关功法。”
　　“确有此传闻。”冷凝枫笑了，“几日后我要北上拜访合欢宗，不如同行？”
　　“好。”
　　冷凝枫抬头。
　　“天色已晚，不如二位今日先在本宗小歇，明日未时再与二位商讨北上相关事宜，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可以。”

　　舟知水很少有这样安逸的梦境。
　　他睁眼时天已大亮，推开窗户，山巅的清风入怀，携着梦中绿茵的芳香。
　　怔忪许久，他回忆起自己身在玄鹤宗。
　　“早上好，舟知水。”
　　“早上好。”
　　舟知水习惯性地回应。
　　“昨日……”
　　“昨日你睡去后，宗主为我们安排了这间客房。”声音回答，“宗主说他正欲北访合欢宗，同意携我们同行，具体事宜让我们未时去寻他。”
　　“那现在……”
　　“未过午时。宗主说，若是起得早了，可在玄鹤宗内随意逛逛。宗门弟子皆友好可亲，不必顾虑太多。”声音一顿，“要去逛逛吗？舟知水。”
　　“好。”
　　舟知水下了床，离开前未忘记将一切整理好。推门，阖门，默默记下位置。舟知水终于放心地启程。
　　玄鹤宗招待客人的地方是一座单独的山峰，各式各样的院落坐落在山上不同的位置，每座供宾客居住的院落都有一定距离，防止相互打扰。山腰有一块宽阔的平台，停着各式法器，几名和宗主穿着类似的玄鹤宗弟子在附近巡逻，见到舟知水，停步行礼。舟知水来不及回礼，就见那队弟子自行离去了。
　　平台尽头是一处悬崖，没有树木遮挡，视野开阔，能望见玄鹤宗五座主峰。几只灵鹤栖息在附近，它们的身躯和寻常仙鹤相比更加庞大，羽翼更加丰满，此刻正懒洋洋地啄食投喂盘中的灵果。舟知水看了会儿风景，转头见几只灵鹤歪着头看他，不由得一笑，同时心生好奇，试探性地朝灵鹤们走了几步。它们没有任何攻击意图。
　　近了。
　　舟知水伸手，出乎意料的顺利，离他最近的灵鹤主动凑上前，用柔软的腹部羽毛蹭了蹭他的手。受宠若惊的舟知水又忍不住去抚灵鹤递来的翅膀，是鸟类飞羽特有的质感，坚硬而光滑。
　　“它们想使坏。”脑海中的声音突然闷闷不乐地说。
　　“怎么会呢。”其他的灵鹤也凑过来，一个劲儿往舟知水身上贴。舟知水觉得毛茸茸痒丝丝的，不由得笑出声来：“乖，别闹了。”
　　那些灵鹤还真乖乖退到一边。这回它们是一齐盯着最初黏上舟知水的那只灵鹤了。
　　这只万众瞩目的焦点得意地昂起了脑袋，又低伏了身体，用翅膀推了推舟知水。舟知水见它这副模样，小心猜测：“你是让我……上来？”
　　灵鹤鸣叫了一声，表明正是如此。
　　舟知水小心翼翼地爬上鹤背，轻声问：“没有压着你吧？”
　　灵鹤摆摆头，示意小事一桩。
　　“你想带我去哪里？”
　　鹤头指向最高的一座山峰。
　　“玄鹤宗主峰，昨日我们从那里过来。”“他”说，声音依旧闷闷的。
　　“怎么不开心？”头一回见“他”这种语气，舟知水感到稀奇。
　　“他”却不回话，自顾自消失了。
　　灵鹤扇动翅膀，起飞了。
　　坐在鹤背上腾空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艘浮在空中颠簸的小舟。灵鹤不知为何如此兴奋，一会儿俯冲，一会儿直升，惹得舟知水下意识抱紧鹤的长脖颈，脸埋在羽毛里，软乎乎的。
　　那灵鹤更起劲了。
　　“安分点。”
　　背上气息忽然一变，七层凌虚的威压差点砸到灵鹤身上，好在及时收了手，不至于让可怜的灵鹤直接坠下去。
　　对于舟知水来说，只是一瞬的愣神。
　　“怎么了？”他觉察到灵鹤在发抖，安抚性地摸了摸鹤的脖颈。
　　灵鹤叫了一声，示意自己没事。但接下来的路不敢再造次，唯有落地后又大着胆子蹭了蹭舟知水，然后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舟知水茫然。
　　“那鹤胆子小，乱飞，差点撞到山壁，被吓着了。”声音说，“这山里的鹤不靠谱，下次我带你踏空而行便可。”
　　舟知水察觉有问题，但看破不说破，总觉得“他”方才心情不好，于是顺毛似的答应：“好，那下次就拜托你了。”
　　“嗯。”这回能听出高兴了。
　　这段短暂的小插曲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
　　现在舟知水环顾四周。灵鹤虽将他们送到了主峰，但初来乍到，他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顺着山路走了一会儿，半个人影都未撞见，整座主峰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山间悦耳的鸟鸣。
　　可有八层自照的大能坐镇，不至于一晚上出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山路叉开，分别通往不同的地点。舟知水随便选了一条路。不多时，来到一处平缓的地界，又走了几步，眼前阔然开朗。
　　不是先前的花园，依旧花树繁多。一条路弯弯绕绕，通向不远处低矮的建筑群。舟知水走近几步，停在路中央最大的花树下望，就见得第一户屋舍外摆了个竹架子，架上彩衣飘飘。
　　“那是弟子居。”
　　诶。
　　不知何处而来的清脆女声，让舟知水一愣神。
　　头顶枝叶“沙沙”作响，他正欲抬头去望，眼前忽然落下的一团黑影吓得他后退一步。那惊慌失措的模样轻易落到旁人眼中了。
　　白莯兰“扑哧”一笑。
　　“呦，这位就是婉云姐昨日接引的客人？怪不得。长这么好看……不过还是比不过我家师傅。”
　　数不清的丝线扯住少女，将她吊在半空。见舟知水回过神，白莯兰又用丝线将自己拉回树上，收了法器，跳下来行了礼。
　　“客人好，这里是白莯兰，欢迎光临玄鹤宗弟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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