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1）
　　面前的景色在崩塌，所有人的容颜都在扭曲，我看得有些想吐，不得已闭上眼，再一睁眼，已经站到了少女面前。
　　我稳了稳身形：“陈思语？”
　　少女点点头：“你都知道了吧？帮我杀了他，杀了他，你们就能走了。”
　　“为什么你自己不动手？你有那个能力，不是吗？”
　　陈思语没有回答我的话，她陷入了迷茫。
　　悯婳曾说，人死后魂去往鬼界，吸收灵力凝聚成形，但不是所有的人死后都能吸取灵力，能吸取灵力的是还有神智的魂魄，没有神智的大多数情况下直接投胎，而还有少数情况便是剩下满满怨气，但由于没有灵力，他们只剩下杀戮本能。这些怨鬼容易被人利用，变成单纯杀戮工具。最后的结局......要么被杀，要么继续杀人。
　　而我进入的小世界，体验的陈思语的曾经便是她的怨鬼世界。怨鬼世界即是怨鬼心中执念所幻化的幻境，若是不知道这是幻境，分不出自己到底是谁，便会和怨鬼生前死法一般死在梦境中。
　　而且只有在经历了一小段她的人生后，我才知道她很多事情记混了。
　　我看向初聆：“关于这个副本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你愿意把你的故事说完，替我补全吗？如果不愿意也......”
　　初聆却是点头：“我愿意，徜沫姐，我能看到怨鬼世界，我也知道了，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我多很多，我想帮她，所以我愿意告诉你，你帮我帮她，好吗？”
　　他这是怕我还想着屠本吗？我有些哭笑不得。
　　“好，我也想帮她。”
　　初聆缓缓吐气，开始讲述：“其实很简单，剪刀刺向的......是妈妈的心脏，但好在姐姐力气小，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爸妈觉得愧对姐姐，于是......我和我的亲姐姐一家人生活。我知道，姐姐很爱我，可是我就是有种......自己是皮球的感觉，似乎两边都不需要我，我是多余的那个。”
　　原来如此吗？
　　初聆眼眶有些红：“徜沫姐姐，我知道你对我讲述的‘重男轻女’有疑问，可你知道吗？我有时真的希望我的家庭重男轻女，这样我就能获得更多的爱了，可事实上恰恰相反。我自己的爸爸妈妈其实都更爱初苒姐姐，因为她聪明，拿了很多奖项，可我从小都对学习不感兴趣。其实新的姐姐不知道的是，爸爸妈妈带我出去逛超市的那次已经要期末考了，也许是因为我年纪小他们觉得期末考不重要，也许是......压根对我没期望呢？”
　　“我知道这种思想很不对，所以我不敢说，我觉得我太卑劣了，明明已经得到姐姐那么多的爱，却还妒嫉她，还想着......要比她得到更多的爱。”
　　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终究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即便如此，你还是买了姐姐最喜欢的玩偶，想和她和解。我们不是圣人，俗话说得好，论迹不论心。”
　　“喂，聊完没有，我的事呢？”陈思语催促道。
　　我看向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2）
　　陈思语愣住了：“对哦，我是怎么死的？”
　　怨鬼世界一般都是怨鬼们最耿耿于怀的那段记忆所产生的，对于陈思语来说，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满怀热情想接受新家庭，最后被新家庭泼了冷水，从她看不见时，她就已经死了。
　　我拿出一开始的那张纸条：“这个副本是从这张纸条开始的，我们从这里开始说吧，这张纸条其实不是写给你的，是写给弟弟的，或者说，弟弟曾收到父母给的这张纸条，但他伪装是你收到的，很简单，他想营造的是他是受害者，你才是被父母爱的那一个。”
　　初聆拿出了那本弟弟的日记本：“喜欢温的从来都是弟弟？他改了说话对象但其他都没改？”
　　“没什么好改的，又不是不可能两个都喜欢温的，”我看向陈思语：“但......你没喝牛奶，日记上说牛奶味道怪，弟弟应该是想暗指牛奶有慢性毒药。但实际上，你不是被牛奶毒死的，你是被自己活生生饿死的。”
　　陈思语有些懵了。
　　初聆却是恍然大悟：“所以事实是，碰到仙人拿到符纸的是弟弟！镇压的是姐姐！但是思语的这段记忆是反过来的。但......灵力又是哪里来的？”
　　我走向娃娃，摘下娃娃的眼睛，而此时娃娃里哪有什么弟弟，之所以我用匕首扎向娃娃的时候是软的，是因为里面从来就没有人。
　　初聆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眼睛：“好强的灵力波动，原来是这里吗？”
　　我看向陈思语：“你没有自己动手，因为你从来都不想动手，你的怨鬼杀戮本能被利用了，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选择？”
　　陈思语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可以理解为，你想‘看见’吗？”
　　陈思语更迷惑了：“可我看得见啊。”
　　我不再言语，因为感受到了手上的眼睛的欲望，我默念口诀，那对玩偶眼睛幽幽浮起，慢慢飘回了陈思语的眼眶，渐渐融合，她愣了好久好久。
　　“原来，这才是真的看见......”
　　她的执念在眼睛上，变成鬼后，她依然有神智，只是神智被残忍剥离，附到玩偶的眼眶上了，这才完完全全成了怨鬼，可变成怨鬼的她，仍有一丝神智。
　　而真正的“看见”，当然是恢复真实的记忆，而不是带着虚假的记忆判断。
　　“我可以杀他，我当然可以，但是杀了他有什么用呢......”她喃喃低语，语气里没有恨，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迷茫。
　　我有些说不出话，冲动之下抱了抱她。
　　作为人时，她被继母和弟弟耍得团团转，吃得连渣都不剩；作为鬼时，被镇压，被利用，没了自我却还保留一丝神智。
　　也是这丝神智，让她没有一开始杀了我和初聆。
　　她当然不怕我拖延，她们家死的只是她一个，这里不是鬼界，是将她镇压在人界的“凶宅”。
　　这里只有她。
　　她身体僵住了：“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但你还在啊，你现在可是有神智的怨鬼，可以走遍大千世界，看看这大好河山。”我笑了笑。
　　“也许你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没关系，你还有很多时间，这个决定我们没有人有资格替你做不是吗？”
　　“真的好痛啊姐姐。”她突然崩溃，紧紧回抱住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积压了太多委屈、不甘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我手足无措，只能一下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感受那冰冷的泪水浸湿我的衣衫。
　　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流尽，许久许久，她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轻微的抽噎。她松开我，擦了擦眼泪：“姐姐，谢谢你。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屠灭这个副本呢。下次见面，我可能就不是副本BOSS啦。”
　　怎么谁都知道我要屠本啊！
　　我那句吐槽还没说出口，一阵强光猛地吞噬了视线。天旋地转间，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出了副本世界。
　　（3）
　　我和初聆并没有回到我们的世界，而是回到了悯婳的那间屋子，而凌姗他们也还在这里，并且他们看到我们没有一丝惊讶。
　　悯婳慢悠悠地手指了桌上的水晶球：“诺，它就类似投影仪，可以让他们看到你们在副本中的对话。”
　　初聆猛地看向初苒。
　　有些话，说出来和心里明白但不说破是两种结局。
　　初苒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还是那个冷美人。
　　初聆绞着手指，想要开口但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我打破了这份僵局：“初聆，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叫你在副本中说完自己的故事，但你的故事似乎和副本最后的结局关系不大吗？”
　　初聆和初苒一同看向我，其他人沉默着，但也默默把目光投向我。
　　好多人，好紧张……
　　许辞怿走到我旁边，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传音入耳：“放轻松，我看了全程，大概明白你要说什么。”
　　我定了定神，看向悯婳：“我想问……你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悯婳却笑了一下：“你不如好奇好奇，为什么你运气这么好，先觉醒的可不是刃术，而是占卜术。”
　　嘶，对哦，我是先用了占卜术，得知未来会发生在陈思语身上的事后，才用的刃术。
　　虽然占卜术也不用口诀……但我的占卜术一般是依靠纸笔推算，更别提直接身临其境感受一番这种事了。
　　“不如我先问问你们吧，副本究竟是什么？”悯婳把玩着发梢问道。
　　凌姗回答：“不就是沉浸式剧本杀吗？”
　　悯婳笑着摇头：“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们，你们所做的事都会影响寐世界。所以，各位，副本只是为了方便让你们理解的说辞，但事实上，这就是他们真实在经历、真实在发生的事。”
　　她说完看向我：“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怀疑出现的仙人是我假扮的，毕竟人哪分得清魔还是仙，但我想说……”她突然凑近我，“我亲爱的徒弟，你得相信，我尊重寐世界的生命远胜于你这个一开始就想着‘屠本’的人。”
　　我哑口无言。
　　初聆却是开口了：“但徜沫姐并没有这么做不是吗？论迹不论心。”
　　悯婳大笑起来：“好一个论迹不论心，你以为，若是陈思语没有那么强的灵力，若是玩偶里的真的是弟弟，她——”她伸手指我，“她还会不屠本吗？”
　　我突然在悯婳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强烈的恨意。
　　恨？恨我差点对她的同胞下手？
　　凌姗却是挡在我面前，坚定地看着悯婳：“她不会。”
　　悯婳则是恢复了她一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好，若是不相信你的队友，你们又怎么能合作？”
　　这时我宕机的大脑才想起来我要问什么：“悯婳，我想问的是，以你的读心术，你完全能知道我所有的心路历程吧？比如……在一开始我就会怀疑初聆藏了什么没说，也是因为玩偶和对话的巧合让我觉得他和副本一定有关系。最后姐弟的反转应该也是让我觉得初聆才是他的故事里所谓的‘坏人’。”
　　凌姗、初聆姐弟、付宣厉全都一脸懵地看着我。
　　许辞怿扶额：“还是我来说吧，徜沫的意思是，副本里的每一步都是悯婳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他们一开始误以为副本和初聆的曾经有关，在副本的故事和初聆的故事有出入时让徜沫怀疑初聆，进而逼出初聆藏着的秘密。”
　　凌姗有些鄙视地看着我：“这么几句话你怎么能讲得那么绕？”
　　我连忙打断：“这不是重点！悯婳的答案才是！”
　　悯婳微微一笑：“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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