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玻璃

　　苏砚汀拿课本时余光正好瞥见了这一幕，抬了抬眼，没有说什么。
　　手上动作明显不自然，加上之前撞见她摔倒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发生了什么倒是不难猜测。

　　又是一节漫长的数学课，讲的都是新课，下节课还是数学，多半是讲评昨天的作业。

　　许蘅芜从椅子上起身，林倩倩见状往里挪了挪板凳，但她平时都会顺口关心一句去干什么，这次却很安静，没吭声，兀自趴在桌子上睡觉。
　　苏砚汀的桌子前面摞着整齐的书，许蘅芜怕不小心撞到，每次出去都会用手小心地扶着他桌子的边沿。
　　正在她往外走时，苏砚汀坐直身体，一把擒住了许蘅芜搭在他桌子上的左手手腕。

　　“嘶——”
　　苏砚汀手劲不小，许蘅芜一时没忍住疼痛，惊呼出声。

　　旁边的林倩倩听到声音也不装睡觉了，猛地回头看向许蘅芜，着急道：“怎么了小芜？”
　　苏砚汀压下眼底的戏谑，抬头看向许蘅芜，充满歉意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抓到了。”

　　饶是许蘅芜这种苏砚汀盲目主义的人，此时都半晌没说话，平复了一下心理和生理上的创伤。
　　好一会后才挤出一丝微笑：“没关系的班长”，然后转身安慰林倩倩道：“没事，就是课间交作业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手腕被扭到了。”

　　之后几个人又聊了些七七八八的，突然想到了什么，旁边的赵力齐连忙插嘴道：“你让班长给你看看呗，他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学过很多这些知识，上次方亦止打球脚扭伤了也是班长帮的忙。”

　　苏砚汀此时在低头看书，没搭腔，黑色的刘海有些杂乱，修长的手指从泛黄的书页间轻轻翻过，装作没听到。
　　赵力齐说完后，几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等着苏砚汀的反应，但苏班长好像看书看得很认真，没有理会他。
　　虽然苏班长是公认的好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有点怕他，赵力齐愣是不敢去催促第二遍。
　　一时间这小范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加上是一大早的数学课，课间休息大部分人都在趴着睡觉，偌大的教室也只有一些细微的交流声。

　　最后是林倩倩出声打破沉默，轻声喊了一句：“班长？”
　　苏砚汀还是没反应，手中《穆.斯.林的葬礼》又翻了一页。
　　“苏大班长？”林倩倩又喊了一声。

　　终于，苏砚汀看向林倩倩，眼中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很快消失。
　　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听林倩倩说完来龙去脉后，苏砚汀没有意外地答应了：“好，我帮她看看。”
　　“手伸过来一点。”苏砚汀抬头看向许蘅芜，语声温和，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许蘅芜有些恍惚地把手伸了过去，她站着，苏砚汀坐在椅子上。
　　一阵微风袭来，苏砚汀手边的书页随着气流翻飞，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此时他额前的碎发也被风扬起。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洒下斑驳光影，苏砚汀的脸迎着光，褐色瞳孔泡在阳光里，像清润又剔透的琥珀。

　　这幅场景，好看得像是在画里。

　　“疼吗？”
　　耳边传来苏砚汀关切的声音，他的手正轻轻覆在许蘅芜的手腕上。
　　许蘅芜的手很凉，此时却感觉手腕上传来阵阵热量，那是苏砚汀的指尖渡过来的。

　　疼吗？
　　好陌生的两个字，仿佛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她好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莫名其妙地，她感觉眼睛有点酸。

　　又是一阵风吹过，一片泛黄脱落的梧桐叶轻轻掉在她眼角，如墨的黑色长发被风吹起，露出她耳边带着的半只白线耳机。

　　他之后还记得自己看到了哪一页吗？许蘅芜有些出神地想。

　　但是没关系，一百五十三，她帮他记住了。

　　帮边的林倩倩和赵力齐两个人已经看呆了，微风，阳光，树叶，书本，帅哥美女，一个低头一个垂眸。
　　啥意思？这俩搁这演校园偶像剧呢？
　　林倩倩火速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CCD，开机，咔嚓一声，画面在此刻被定格。

　　这边的苏砚汀问了一次没反应，也懒得问第二遍，直接上手。
　　突然一阵剧痛传来，许蘅芜猛然回神，此刻才想起来要回话：“不，不疼。”

　　苏砚汀有些意外，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有些发笑。
　　明明眼眶都红了一圈，还咬牙说不痛。
　　嘴真硬。

　　看苏砚汀收回手，林倩倩赶紧藏起相机，走回椅子旁边扶许蘅芜坐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嘴里碎碎念着：“怎么感觉皮肤有点红呀，是不是班长下手太重了？等下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们去路边的药店买点药膏吧？肯定很痛吧，没事我给小芜吹吹……”

　　林倩倩忘性真的很大，全然忘记刚刚的自己还在生某人的气，此时此刻却又忙不迭地去关心。
　　许蘅芜歪头看着絮絮叨叨的林倩倩，不知不觉间笑得很宠溺，手腕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谢谢你”，许蘅芜轻声道，但林倩倩忙着照料她的手腕，好像并没有听到。

　　其实她听到了，是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她也是会有脾气的。

　　正在林倩倩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后桌的赵力齐突然窜了个脑袋出来，给林倩倩吓得抖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捶了赵力齐两下，怒火中烧道：“放！”
　　赵力齐也是无语，摸了摸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开口道：“诶，我这周六生日，你俩有空的话也来玩呗？”
　　林倩倩瞥了眼一旁继续低头看书的苏砚汀，眼珠转了转：“呦，赵老板过生日呀，这是准备整个大排场？”
　　赵力齐父母是江城这边最大的五星级饭店的老板，早年靠卖水产起家，赚了不少钱，加上他经常请朋友过去吃饭，大家都经常开玩笑地叫他赵老板。

　　赵力齐摆摆手：“害，还不就是在我家饭店，顶楼最大的那个包间，吃完饭就去我家开party。”
　　“那得请不少人吧？”林倩倩继续试探道。
　　赵力齐卖弄地甩头，笑的开朗：“几十个人得有吧，我们班我都请了十多个，还有一些其他班不是很熟的也跟我说要来，估计是听说班长要去吧。”
　　林倩倩爽快道：“老赵饭庄是吧，行，我一定去。小芜呢？你陪我去好不好？”
　　许蘅芜拒绝地很爽快：“抱歉，我就不去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林倩倩倒是毫不意外，因为许蘅芜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是下课了逛精品店还是周末去商场吃东西买衣服，许蘅芜一直都是拒绝。
　　最开始还会有一点生气，觉得许蘅芜好像并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但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不是不把自己当朋友，而是许蘅芜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几乎拒绝在学校之外的一切社交和休闲活动，把自己过得像个苦行僧。
　　维持着一种近似于自我折磨般的生活方式。

　　哪怕是她，也觉得跟许蘅芜相处的时候好像始终隔着一点距离，无法靠近，也看不真切，对方的真心。
　　她之前跟许蘅芜在一个班，也或多或少听说过李磊在班上传的那些流言，猜测许蘅芜的性格跟她的家庭经历估计有很大的关系。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她想等到许蘅芜主动跟自己说。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但林倩倩一直在努力，努力靠近她。
　　从许蘅芜把她从那群人手下救出来的那一天起。

　　赵力齐有些遗憾，继续热情邀请道：“一起来玩嘛，那个九班的顾扬不是跟你们关系很好吗，他跟我九班的兄弟是好朋友，你们把他也叫上。这才刚开学，不得抓紧机会多出去玩玩？而且这周刚好放月假，周五下午就放了。”
　　林倩倩也在一旁搭腔：“对呀对呀，去嘛小芜，我想和你一起。”
　　许蘅芜本来拒绝得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她跟赵力齐也算不上很熟，但林倩倩其实很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请求什么。
　　因为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一直很体谅她。
　　眼看着林倩倩已经邀请了自己两次，许蘅芜嘴边拒绝的话顿时觉得很难说出口。

　　深吸了几口气，许蘅芜充满歉意道：“对不起倩倩，我周六确实有事，已经跟别人约定好了。”
　　这个答案对林倩倩来说并不难接受，但是……
　　跟别人约好了？
　　林倩倩愣了愣神。
　　转念一想，可能是她周末在便利店的兼职吧，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这么看来的话确实没办法了。

　　行，那她就勉为其难跟顾扬一起去吧，放心，她会好好帮许蘅芜监视敌情的。

　　听到许蘅芜的再次拒绝，赵力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再勉强：“那好吧。”
　　就在此时，上课铃响起，林倩倩转过身去，苏砚汀也收起了课外书。
　　“请大家翻到数学练习册第92页……”

　　周五晚上，李叔的便利店。
　　林倩倩看着面前的玻璃门，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走一趟，大老远跑这里来买牙膏。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进去了。很快挑好牙膏，茉莉白桃味的，还拿了几包水果糖，然后才走到柜台处结账。

　　“一共是28元。”
　　林倩倩拿出付款码给店员扫描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明天还是你上班吗？”
　　对方是李叔请的另一个兼职生，林倩倩不认识。
　　店员有些愕然，虽然不知道林倩倩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实话实说：“是的女士。”
　　“好……谢谢你。”林倩倩笑着说道，但店员感觉对面这个女孩的笑容有些发苦。
　　“不，不客气，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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