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吃是种天赋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懒洋洋地泼洒在喧闹的都市街道上。周末的中午，车流人流交织成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音。陈之和林窗窗站在路边，影子在脚下缩成短短的一截。

　　林窗窗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轻轻点着地面，目光追随着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又时不时瞥向身旁沉默的陈之。他只是站着，身姿挺拔，眼神淡漠地望着车流来的方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与林窗窗身上那件印着卡通草莓的浅粉色裙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车好难打啊。”林窗窗小声嘟囔了一句，更像是在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等待。

　　陈之“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没有偏移。

　　终于，一辆空车停下，陈之拉开车门，示意林窗窗先上。车内带着空调的凉意和一丝淡淡的香薰味道，与外面燥热的空气隔绝开来。

　　麦当劳里果然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物的诱人香气和孩子们欢快的喧闹。明亮的灯光，色彩鲜艳的装潢，一切都充满了世俗的、暖烘烘的活力。陈之径直走向点餐台，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疏离。

　　“一份炸鸡，两份大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

　　林窗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陈之站在点餐队伍里的背影。他总是这样，行动先于语言，甚至常常没有语言。她托着腮，窗外是步履匆匆的行人，窗内是陈之端着餐盘走回来的身影。

　　食物很快被送了过来。金灿灿的炸鸡泛着油光，薯条炸得恰到好处，根根挺拔。林窗窗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根薯条，熟练地挤出一小坨番茄酱，蘸了蘸，满足地送入口中。土豆经过高温的蜕变，变得外酥内软，与番茄酱那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完美融合。

　　她吃着吃着，忽然生出一点莫名的哲学思绪，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陈之，他正拿起一块炸鸡，动作斯文。

　　“阿之，”她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看，土豆和西红柿，一个长在土里，一个挂在枝上，本来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嘛。但是你看现在，薯条和番茄酱，却又这么般配，好像天生就该在一起似的。”

　　陈之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她一下，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指，表情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这简短的回应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心，连涟漪都吝于泛起。林窗窗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带着点不依不饶的俏皮：“阿之，你是只会说嗯吗？能不能换个词？”

　　陈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盛着薯条的纸盒往她那边推了推，然后才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等会带你去个地方。”

　　果然，这句话立刻转移了林窗窗的注意力。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哪呀？要去哪里？”

　　陈之却卖起了关子，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这份难得的、近乎神秘的姿态，让林窗窗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却又抓不着。她不再追问，只是加快了吃薯条的速度，仿佛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快一点。

　　最终，炸鸡和两份薯条几乎全进了林窗窗的肚子。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指尖，又看着空空如也的纸盒和包装袋，有些意犹未尽地瘪了瘪嘴，带着点撒娇的抱怨：“阿之，你就应该点三份的，两份根本不够吃嘛。”

　　陈之看着她那副小馋猫又略带委屈的模样，冷硬的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瞬。他很少对她真正坚持什么，这次也是，几乎是习惯性地妥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下次。”

　　离开麦当劳，林窗窗乖乖地跟在陈之身后。他没有说要去哪里，她也没有再问，只是信任地跟着他的脚步，他去哪，她就去哪。这种默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他们换乘了交通工具，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的商业区变得有些开阔，建筑也变得低矮稀疏。直到陈之带着她走进一个颇具规模的场地，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野兽的咆哮般扑面而来时，林窗窗才恍然大悟。

　　眼前是一片专业的赛道，一辆辆造型炫酷、颜色各异的赛车在赛道上飞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又刺激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汽油味。这里是速度与激情的世界。

　　“哇！”林窗窗忍不住低呼一声，眼睛因为惊讶和兴奋而睁得圆圆的。

　　陈之是从高一开始就接触卡赛车的，至今玩了两年多，在这里算是小有名气。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刚走进来，就有一个穿着赛车服，看起来阳光开朗的男生迎了过来，笑着捶了一下陈之的肩膀。

　　“阿之，你终于来了！我对上次输给你还耿耿于怀呢，我们再比一场！”男生嗓门很大，几乎要压过引擎的噪音，他是白栩谦。

　　陈之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丝锐利的光，那是遇到对手和挑战时才会出现的兴奋。“行啊。”

　　他径直走向一辆通体翠绿、线条流畅的赛车，利落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然后转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林窗窗，言简意赅：“坐副驾。”

　　林窗窗“哦”了一声，压下心中的雀跃，小跑过去，乖巧地坐进副驾驶位。车内空间狭小，她被专业的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座椅上，周身被陈之身上那清冽好闻的气息包围，混合着赛车内部特有的金属和机油味，构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

　　车程一共4公里，对于卡丁车来说，这是一段足够施展的距离。两人戴好头盔，做好准备。陈之熟练地操作着，引擎发出一阵更加低沉、更加震撼的轰鸣，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整个车身都在微微震颤。

　　“准备好了？”陈之偏头问她，隔着头盔，他的声音有些闷，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林窗窗用力点头，尽管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信号发出，绿色的赛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强烈的推背感将林窗窗紧紧压在座椅上。陈之开得极快，换挡、转向、油门，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自信。这是林窗窗第一次坐赛车，她看着赛道旁的护栏、树木、标志牌如同被拉长的彩色丝带，飞速地向后掠过，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块。风声在耳边呼啸，几乎要盖过引擎的咆哮。

　　陈之在间隙中看了眼坐在副驾的她。她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安全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景物疯狂倒退，每一次过弯，巨大的离心力都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倾斜，乌黑的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然而，透过头盔的护目镜，他能看到她的侧脸，那线条竟出乎意料地保持着一种沉静的轮廓，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忽然，他看到林窗窗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伸到了车窗外。瞬间，猛烈的大风如同实质般撞击着她的手掌，试图将她的手臂掀回。她固执地伸着，感受着那强大的、几乎要将手掌撕裂的力量，感受着风从指缝间急速穿过的触感，冰凉，却又带着摩擦的灼热。

　　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收回来，忽然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在风噪和引擎声中显得有些破碎，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肆意和畅快：“好——刺——激——啊——！”

　　那声音里的欢腾和勇敢，像一道光，劈开了赛道上空喧嚣的空气。

　　陈之嘴角的弧度这次清晰地扬了起来，他提高声音问她：“喜欢吗？”

　　“嗯！”林窗窗用力地点头，头盔磕在座椅上发出轻轻的声响，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映着飞速流转的天地。

　　直到赛程结束，赛车稳稳停回出发点，林窗窗还沉浸在刚才那风驰电掣的感官冲击中。心跳如同擂鼓，血液还在血管里欢快地奔流。她摘下头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因为兴奋而染着红晕，不禁感叹：“简直是太好玩了！”

　　不出意料，陈之再一次赢了白栩谦。白栩谦走过来，摘掉头盔，脸上带着佩服和无奈的笑容：“服了你了，阿之，下次，下次我一定赢你！”

　　陈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却落在正从副驾爬出来的林窗窗身上。她跟别的女孩确实不同，很多人第一次坐这种速度的赛车，可能会吓得脸色发白，惊叫连连，甚至结束后腿软。可她呢？除了最初下意识的紧张，更多的却是好奇、适应，以及最终爆发出的享受。她不怕，不仅不怕，她还拥抱了这种速度。

　　看着林窗窗那明显意犹未尽、双眼放光的样子，陈之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悄然划过心间。

　　兴奋过后，两人准备回家。走在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林窗窗忽然扯了扯陈之的衣袖。

　　“阿之，”她眨着眼睛，表情认真，“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陈之挑眉看她。

　　“车厘子呀！”林窗窗提醒道，语气里带着点“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的嗔怪，“昨天回去的时候就忘了，我出门前一直惦记着呢！”

　　原来她一直没忘记。陈之有些失笑，点了点头：“那就去买。”

　　他们拐进了附近一个热闹的生鲜市场，找到了一个水果摊。摊位上琳琅满目，各色水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橙黄的芒果、鲜红的草莓、碧绿的西瓜……但林窗窗的目光径直越过它们，精准地锁定了那堆放在角落，却依旧夺目的深红色宝石——车厘子。

　　她快步走过去，声音爽朗又清脆，对着守摊的老爷爷说：“爷爷，请给我们称一斤车厘子，谢谢！”

　　卖车厘子的大爷笑容慈祥，一边熟练地拿着袋子装果，一边目光在陈之和林窗窗之间转了转。陈之安静地站在林窗窗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专注看着林窗窗侧影的眼神，以及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融洽的气场，让大爷露出了了然又和善的笑容。

　　“好嘞，小妹。”大爷称好车厘子，递给林窗窗，然后调侃道，“小妹，你男朋友真俊呀，又高又帅。”他顿了顿，看着并排站着的两人，由衷地补充了一句，“你们，般配！”

　　林窗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飞起两抹红霞，连忙摆手解释：“爷爷，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是……是好朋友。”她说着，赶紧拿出手机就要扫码付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她的手机屏幕。是陈之。

　　“我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已经率先将自己的付款码对准了扫描器。“嘀”的一声，付款完成。

　　林窗窗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坚持，只是提着那袋沉甸甸、红艳艳的车厘子，小声说了句：“谢谢阿之。”

　　离开水果摊，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晚风轻柔，吹拂着林窗窗颊边的碎发。她低头看着袋子里圆润饱满的车厘子，又想起刚才大爷的话，心里像有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身旁沉默依旧的陈之，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困惑和好奇。
　　“阿之，”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说……刚才那位爷爷，为什么会把咱俩认成情侣呢？”

　　她仔细回想大爷的话——“般配”。这个词在她心里轻轻撞了一下。

　　陈之的脚步没有停，目光平视着前方的夜色，街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过了几秒，他那特有的、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才响起，融入了微凉的晚风里：

　　“不知道。”

　　林窗窗没有得到答案，也并不真的期待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只是“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袋在路灯下泛着诱人光泽的车厘子，又偷偷瞄了一眼陈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也格外好看的侧脸。

　　土豆和西红柿，薯条和番茄酱。

　　她和陈之。

　　是不是……也有些般配呢？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也有些发烫。她赶紧甩甩头，像是要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风继续吹着，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温润气息。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交汇，时而分离。那一袋车厘子沉甸甸地提在她手里，像一颗刚刚被种下、不知未来会结出何种果实的种子。

　　而陈之那句轻飘飘的“不知道”，仿佛不仅仅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关于他们之间未来的、悬而未决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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