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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圈佛子王维(二)
【……李白也有六字诗,和这个也像,和田园有关,写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景色。】
【……李白写得仙气飘飘的。我给你背一遍《春景》,“门对鹤溪流水,云连雁宕仙家。谁解幽人幽意,惯看山鸟山花。”李白的《夏景》我也喜欢,其实和王维的韵味更像,“竹簟高人睡觉,水亭野客狂登。帘外熏风燕语,庭前绿树蝉鸣。”】
【……你说,李白和王维真的不认识吗?】
【……你看这两组六言诗,他们两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说的是诗作,你想哪儿去了?六言绝句不容易写好,通常是二四分法或者四二分法,难得他们两位都写了,我就提一下嘛。】
大明宫内,紫宸殿后,玉晨观的钟声响起。
李适的思绪忽然断了。
“圣人,李白当年在翰林院,是天宝初。”边上的人查看文书后禀报,“当年玄宗委任他起草诏书,似乎因同僚排挤而被放归山林,没能留下来一篇。不像是圣人惜才,翰林学士久在身边。”
“宰相在外朝,有的是机会拉帮结伙,谁知心向着朕呢,还是为自己谋利呢。不像是‘内相’。”
“圣人说的是。翰林学士为‘内相’的说法,圣人一听就会啊。”
“朕只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他们用的那些新词,以后爱卿多给朕讲一讲。”李适长吁一口气,“走,上朝。”
中书侍郎平章事陆贽往事重提,再议边疆。之前他提过,唐与吐蕃接壤的藩镇太多,明明对方寡不敌众,且工艺拙劣,但是大唐遇事要讨论,参与的将领又多,信件来回,耽误良机。
如今边疆戍卒,来自关东,不习惯西北的风土,又畏惧戎狄,整日算着归期,宁可兵败趁乱回乡,也不愿见有功者受到奖赏,姑息迁就,苟且虚度,加上将帅互相推诿,不假思索就称兵力不足,请求增员,边境人手与日俱增,却依然无人担当,以至于朝廷近乎全部赋税都用于供养他们。
李适点点头,看向户部侍郎裴延龄。
“可以从和籴之法上着手……”裴延龄瞥见圣人的眼神,“之后写好上书,再给圣人过目。唐与吐蕃之境,一方独大,不利于稳定,还记得当年建中之乱,西北的藩镇才管两个州就兵变,要是管辖区域更大,不堪设想。”
李适点点头,听陆贽继续胡搅蛮缠。
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大道理能直接拿来用吗?朕又不是新即位的皇帝,十来年了,还需要经世济民的这一套说辞吗。况且,一说西边藩镇将帅太多,便是想要合并;一旦提到合并,自然免不了推荐人选。
推荐谁呢?
统领二十六州的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
韦皋,很有能力。
可是他是陆贽的布衣之交,多年的友谊,谁知道是鉴于实力,还是出于关系,才提出来这个名字呢。
朕,不会再被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盐铁物资转运上多下工夫便是。何况现在有裴延龄这一等优秀人才,眼下真是太平无事。
退朝之后,蓬莱池边,李适带着裴延龄,漫步湖畔。
裴延龄恭维李适:“圣人明察,之前不顾反对,下诏修筑盐州城,一下子能看出来西边哪个节度使一片忠心。”
“就等着爱卿这句话呢,”李适笑中带悲,“他们奏章上写,朝会上讲,要给协助盐州的将帅士兵奖赏,唯有爱卿,念着朕的功劳。陆九啊,以前当翰林学士十来年,写写诏书没有争议,但任宰相之后空谈道理。合并藩镇,从何开始?他迟迟不提细节。任命将帅,忠诚第一。小裴,你说那几个人里,谁最忠心?”
裴延龄眼睛一转,张口就来:“此等要事,臣不敢回答。但但从度支的角度来讲,羡余多少是为能力,进贡几成即是忠心。圣人,河湟陷落,河朔不逊,失去疆域就意味着失去赋税,如今大唐税多的地方至关重要。”
李适若有所思。
不同藩镇贫富不同,只论多少,并不公平。但是若看进贡频次,有的年贡,有的月贡,更有人一片热忱,每日进贡。
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
之前吐蕃袭来,韦皋协同南诏屡战屡胜。前几年,东蛮精兵数万,成为西南大患,韦皋招抚东蛮,为剑南所用。前一阵子,也是他遣兵去西山,减少吐蕃对修城池的干扰。韦皋还收复了失地,而且是他,日进羡余。
想到这里,李适心间一股暖流。
裴延龄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臣之前翻账簿,见过剑南西川那边的情况,为他调度粮草也是最为轻松的。只可惜陆贽考虑不周,减少藩镇将帅,冗余士兵安置,粮草路线规划,等臣派人整理好,再上交给圣人作定夺。”
“韦皋和陆贽是朋友,当年听陆九介绍,才认识到韦皋之才。”李适不禁回忆起过去。
裴延龄背着手,狠狠攥进拳头,随后松开。他清了清嗓子:“可不是嘛。重修盐州城,陆贽当是给韦皋通过信儿。韦皋气量不凡,眼光长远,外能和邻邦联手克敌,内能不计较同侪忮忌,一心一意为皇帝,有命令就立马配合,不会为友破坏规矩。韦皋的格局,大!”
李适很满意,笑得合不拢嘴。
裴延龄趁势补充:“圣人,之前提过的藏库分设,正好能用来验证节度使的忠诚,比如……”
“准了。直接做吧。”李适还在兴头上。
李适回去休息,裴延龄在原地目送。
望着皇帝的背影,裴延龄回味刚才的对话。圣人有没有理解他在暗讽陆贽只会偏袒密友呢?这次不行,下次再强调一番。
浩浩长安车马尘,狂风吹送每年春。
刘禹锡制科之后,回乡访亲。独留柳宗元一人,在京城里拿着暂时寄存在他这里的菱花百炼镜四处走访。
柳宗元两手准备,一边打听西边的动向,一边把裴延龄的罪证,能核实的都核实了。
朝中弹劾裴延龄的人不少,似乎证据再明确,圣人也不会信。
京城新鲜事无数,关于曲江宴上轰动一时的百炼镜,如今早已被人淡忘。
他便向顾少连求问朝中的情况。
“宰相秉笔决事,之前是十日一换,现在改成四位宰相每日一易。”顾少连不带一丝感情地陈述道。
“他们互不相让,出于何事?”
顾少连悠悠地说:“四位宰相性格不同,有人擅于谋划,有人长于应变,谁都不悦裴延龄,但是防止他拜相,各有主意。”
柳宗元问:“直接说裴延龄的错误,真的不行吗?”
“听说陆相公,隔几天就要在延英殿劝圣人罢免裴延龄财权,但……你来猜一猜着?”
“圣人肯定不信。”柳宗元答道。
“陆相公的论证,天下数一数二。但他越说裴侍郎的事,圣人越觉得他有意排挤,反而愈加厚待裴侍郎。”
“为何?”
顾少连摆摆手:“陆贽陆丞相当年怎么走到今天的?你自己回去想一想。”
柳宗元思考了很久。
想让裴延龄这样的奸臣下台,写文章上书,反而适得其反。
因为当今天子李适,有陆贽在其左右,数年熏陶之下,看文章的本事可是一绝。关于裴延龄的文章越多,李适兴许以为是裴延龄的威望猛升,所以忮忌的人变多了。
陆贽当年便是美名和骂声同在。
当今天子李适登基之时,引陆贽为翰林学士。陆贽的文章条理清楚,以至于后来在连连战火当中,重要的诏书都由他独自撰写。
一人之力,不经宰臣商议。后来朝中之人称陆贽为“内相”。这个称谓为从宰相口中说出,是嫉妒他扰乱朝政夺取相权,但若别人私下提起“内相”,反而是羡慕他凭借文采即被皇帝重用的真本事。
圣人批阅奏章,召对朝臣,评判是非优劣的根据,当然是信任奏文皆是实情,朝臣的对答合理有据。李适在位已经十多年了,陆贽当年的那一套行文说话方法,朝廷内外,大家都学了去。
裴延龄也不意外,照着陆贽的言辞风格,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无缘亲眼见到真实情况,谁能分得出是否虚报。
况且,裴延龄嘴甜。
之前裴延龄奏报粪土里找到的白银为羡余,太府寺少卿上书抗议,称白银本就是每月申奏的存货,李适没有怪罪任何人,权当白银储存不当。谁让之前没人先讲羡余的喜报。
李适一眼看穿他谎报同州有八十尺木材的事情,但裴延龄会立马补充说君主圣明,天降奇迹。于是,皇帝便原谅他。
就像是当年陆贽哄着皇帝先向叛乱的藩镇服软,然后再出兵一样。
皇帝究竟亲近谁呢?
皇帝宠信的大臣,说错了可以原谅。皇帝冷落的大臣,说什么都是狡辩。
除非真的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
李适即位之时,他一心收复河朔三镇。然而藩镇未能平叛,反而引得天下大乱。
安史之乱八年之久,李适平叛七年有余。
战局紧迫,文武百官却大难临头各自飞。宦官和神策军一路护驾,皇帝方才保住安危。
当时河西有难遣人求援,李适只能给他们加官进爵,腾不出一点援手。山河破碎,顾此失彼。
混乱之中,是陆贽出谋划策,局势才得以平定。
而后也因为陆贽,李适放弃了他最初的心愿。
这些年来,李适信任的人,仍然是落难之际,忠心于他的那些人。
如今若是谁在李适面前抗议裴延龄,和当年文武大臣站到了叛藩那一头似曾相识。
李适如此重用宦官,便是因为他们不会靠嘴上功夫做事。
那如果宦官也反感裴延龄了呢?如果神策军因为裴延龄而受了委屈呢?
柳宗元对自己的思路颇有信心。
大明宫中,紫宸殿内。
李适开开心心上朝,昏昏沉沉听政。
不久前,户部侍郎裴延龄上奏,打算将一百万围草送入宫苑,就用京兆府的两税钱来买,足够了。
而且他还找到一个存放围草的好地方,位置是在长安、咸阳的交界处。那里有几百顷,还可以牧马,放过去就不占宫苑的地方。
朕真的是太会识人了!
差点就错过了一个沧海遗珠。
况且裴延龄可谓是知音。
他推荐顾少连当吏部侍郎,正是朕之前的想法。
可是其他的大臣,一个个上前奏对,只是换着花样,说一样的话。
越听越困。
李适打了个哈欠。
尤其是京兆尹李充,近日以来,他先是诬告小裴虚报市价,又说长安外没有空地,而且还说一百万围草太过浪费,买两万随用随取即可。
今天,换了个人过来说一百万围草,长安城的百姓从冬天到夏天啥也不干,搬一年也搬不完。
只好听他们的,停掉百万围草一事。
毕竟,朕最在乎百姓的生计了。
等一下,他们不会是又结朋党了吧?
李适左看右看,想找几个正直的人问一问。
顾少连……他上次耍酒疯打了小裴,肯定不会说裴延龄的好话。
陆九……冷落他这么多天了,陆贽却还不向朕道歉求情。唉,给他一个机会吧。
陆贽答:“《诗经》有云‘无纵诡随,以谨无良’,裴侍郎这样诡诈无良之人,倘若再……”
李适一抬手,他立马闭嘴了。
默契还在。
可就是不说朕喜欢听的。
李适朝远处看去,点名让谏议大夫阳城评价一下。
阳城额头直冒汗,他推荐让年轻人来说,多给他们展现的机会。
李适一听,很有道理。
他叫左补阙权德舆报出朝中的朋党有谁。
权德舆对答:“陛下,裴侍郎固然孤贞独立,但如今众口一词,岂不是京城上下,百姓和朝士都是朋党?”
这人脾气太大。
算了,此事以后再议。
李适宣布退朝。
谏议大夫阳城退朝归宅之后,和兄弟紧忙商量对策。
他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撵出京城回乡了。
“那可不能再送衣服给那户卖酒的了,我们的穿着打扮得让小孩子就认出来,是京城大官!”
阳城若有所思:“正是如此。若是不得不回去隐居,以我的身份,可以接着帮乡亲们评理。他们受官府的刑法,不过是一时之耻,但是以我的身份审判,那可是让人终身羞愧。”
“那是自然。我们阳大夫之前在村里,家里的布任由他人拿去用,自此无人再求我们去帮忙揪出偷盗的贼人。”
“品行好,才能影响一方。”阳城安心下来,决定不移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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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对鹤溪流水,云连雁宕仙家。谁解幽人幽意,惯看山鸟山花。
——李白《春景》
竹簟高人睡觉,水亭野客狂登。帘外熏风燕语,庭前绿树蝉鸣。
——李白《夏景》
浩浩长安车马尘,狂风吹送每年春。
——元稹《杏园》
无纵诡随,以谨无良。
——《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