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意识像是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唯有胃部那持续不断的绞痛，如同暗流般撕扯着她，将她一点点拖向清醒的岸边。

　　沈澜晞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医院。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记忆如同碎片般回笼——陆景琛冰冷的眼神、灼烧喉咙的白酒、撕心裂肺的呕吐、滂沱的大雨，还有……那个在雨幕中突然出现，带着一身温热和怒气的身影。

　　陆景珩。

　　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查看周围的情况。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便瞬间牵扯到了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猛地窜起，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瞬间又沁出了一层冷汗。

　　“乱动什么？嫌自己命长？”

　　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不悦的男声在近处响起，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多少关切，反倒更像是责备。

　　沈澜晞循声望去，只见陆景珩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只是外面的西装外套脱掉了，只穿着一件微皱的浅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下颚线也绷得有些紧。此刻，他正皱着眉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没了平日里的戏谑风流，只剩下一种沉沉的、让人看不透的情绪。

　　沈澜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想问他昨晚……但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重新躺好，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狼狈感笼罩着她，让她不想面对他，也不想面对此刻的自己。

　　陆景珩看着她这副沉默抗拒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再说些什么，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探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带着焦急的老人。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旧的藏蓝色夹克，身形清瘦，但眼神清亮有神。他一看到病床上醒着的沈澜晞，立刻松了口气，脸上堆满了关切。

　　“晞晞，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老人快步走到床边，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沈澜晞看到老人，苍白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心虚，她挣扎着想再次坐起来：“陈、陈叔……您怎么来了？我没事，就是……就是有点胃不舒服。”

　　这位陈叔，是住在律所那栋老居民楼里的老住户，也是看着沈澜晞和姜鹏长大的长辈。沈澜晞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又不管事，陈叔和她去世的母亲有些交情，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照顾她，在她心里，陈叔是如同父亲般的存在。此刻被他看到自己躺在医院里，沈澜晞心里五味杂陈，既感动又愧疚，还有种做错事被长辈抓包的心虚。

　　“还逞强！”陈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床头摇高了一些，让她能靠得舒服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还没事？”他叹了口气，“我早上包了点你爱吃的虾肉馄饨，想着给你和姜鹏那小子送过去，结果到律所一看，正好撞见姜鹏火急火燎地锁门，说要来医院。我这一问，他支支吾吾的，在我‘威逼利诱’之下，才知道你昨晚进医院了！可把我吓坏了！姜鹏去停车了，一会儿就上来。”

　　沈澜晞弱弱地“哦”了一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陆景琛的威胁，可以硬撑着在陆景珩面前维持镇定，但在真心关怀她的陈叔面前，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满心的歉然。“对不起，陈叔，让您担心了……”

　　陈叔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更甚，摆了摆手：“傻孩子，跟陈叔说什么对不起。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说着，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的陆景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相貌极其出众，气质不凡，即使此刻衣着微皱，面带倦容，也难掩其通身的贵气。而且……陈叔敏锐地注意到，这年轻人眼底那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是守了不短的时间。

　　一个年轻男人，大清早守在晞晞的病房里，还一副熬夜看护的样子……陈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看向陆景珩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审视和探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晞晞啊，这位是……”陈叔笑眯眯地开口，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趣。

　　沈澜晞心里猛地一紧，瞬间明白了陈叔的误会！她头皮都有些发麻，也顾不上胃疼了，急忙开口，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陈叔！您别误会！他不是！他是我……我的一个客户！陆景珩陆先生！”

　　她急切地澄清，生怕晚了一秒就会造成什么天大的误会。说完，她甚至不敢去看陆景珩此刻的表情，赶紧又转向陆景珩，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和公事公办：“陆先生，这位是陈叔，就住在我们律所那个小区，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她刻意强调了“客户”和“长辈”的关系，划清界限的意图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陆景珩将她那一瞬间的慌乱和急于撇清的态度尽收眼底，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他原本因为守夜而有些烦躁的心情，此刻莫名地更添了一丝不快。他就这么拿不出手？让她避之如蛇蝎？

　　不过，他面上并未显露分毫。听到沈澜晞的介绍，他站起身，对着陈叔微微颔首，举止间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只是语气略显平淡：“陈叔，你好。”

　　陈叔是何等人物，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他立刻从沈澜晞过激的反应和陆景珩那看似平静实则微妙的态度中看出了点门道。客户？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晞晞不想多说，他自然不会点破。

　　“哦，原来是陆先生。”陈叔笑容不变，客气地回应，“麻烦你照顾我们家晞晞了。”

　　“举手之劳。”陆景珩淡淡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病床上那个因为急于解释而气息微促、脸颊难得泛起一丝不正常红晕的女人。她此刻的样子，比起刚才那死气沉沉的苍白，倒是生动了不少。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姜鹏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额头上还带着细汗。

　　“澜晞！你怎么样？”他冲到床边，一脸担忧，随即又看到陈叔和陆景珩，愣了一下，连忙打招呼，“陈叔，您到了。陆……陆先生，你还在啊。”

　　看到姜鹏，沈澜晞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打破了刚才那尴尬的气氛。

　　陈叔看着到齐的几人，尤其是目光在陆景珩和沈澜晞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心中了然。他慈爱地对沈澜晞说：“好了，醒了就好。医生说了，你就是急性胃炎，加上疲劳和受凉，得好好养几天。晞晞，你好好休息，别想工作的事。姜鹏，”他又转向姜鹏，“你看着点她，我去问问医生具体的注意事项。”

　　说完，陈叔又对陆景珩客气地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姜鹏看着脸色依旧不好的沈澜晞，又看了看旁边气场强大、存在感极强的陆景珩，摸了摸鼻子，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接到陆景珩电话时都懵了，只知道沈澜晞进了医院，具体情况也不清楚。

　　沈澜晞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胃部的疼痛依然存在，但比之前那种撕裂感好了很多。然而，比身体不适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眼前这个难以捉摸的男人，以及刚刚在陈叔面前那尴尬的一幕。

　　陆景珩重新坐回椅子上，双腿交叠，目光落在沈澜晞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昨晚那个在他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人，和此刻这个急于与他划清界限、浑身是刺的沈律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而他自己，那超出计划的关注和昨夜那瞬间的慌乱，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病房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驱散了些许消毒水的味道，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之间那复杂难言的微妙气氛。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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