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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定
沈玉微在慈云庵住了三个月。
春末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正在晾晒的草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她跟着老尼学认药、制药,手指不再是拈针绣花的娇嫩,而是添了些薄茧,却更稳了。
这日,苏掌柜突然上山,带来了一封镇北侯的信。信中说,皇上感念云家蒙冤,已下旨为云家平反,追封云父为“忠烈公”,还说要召沈玉微回京,封她为“县主”,食邑三百户。
“县主之位,是皇上的恩典,也是对你外祖父和母亲的补偿。”苏掌柜看着她,“回京吧,沈家的老宅还在,皇上已下旨讲沈家全权交给你,你该回去看看。”
沈玉微摩挲着信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恳切。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外祖父卷宗里的忠肝义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回去,不是为了县主之位。”她抬头看向苏掌柜,眼中清明,“我是想把母亲和外祖父的牌位,请回沈家祠堂。”沈家不是想吞并云家嘛,既然这样,换一种方式帮他们实现有何不可。
三日后,沈玉微下山回京。
马车驶进熟悉的城门,街道两旁的人纷纷驻足,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她知道,人们都在议论那个从地狱爬回来、扳倒了柳氏一族的沈家大小姐。可她坐在车里,心却异常平静,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
沈家早已被修缮一新,朱漆大门,铜环兽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门前的石狮子换了新的,廊下的雀替也重新描了金,处处透着刻意的簇新,反而显得有些陌生。
管家领着她往里走,穿过庭院时,她看见那棵母亲亲手栽的海棠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大小姐,您的房间也按原样收拾好了。”管家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沈玉微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果然和她儿时记忆里一样:紫檀木的梳妆台,上面摆着母亲留下的铜镜;窗边的书案上,还放着她未写完的字帖。只是铜镜蒙了层薄灰,字帖也泛黄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镜中映出一张清瘦却沉静的脸。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怯懦,多了些经历过风雨的从容。
“把母亲和外祖父的牌位请进来吧。”她轻声说。
祠堂里,沈父的牌位早已被迁出,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和外祖父的牌位,檀香袅袅,烛火摇曳。沈玉微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娘,外祖父,你们回家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祠堂里,“以后,我会守着云家,守着你们。”
祭拜完长辈,沈玉微去了镇北侯府。
镇北侯正在书房看边防图,见她进来,连忙起身相迎。他比上次在迎客楼见时清瘦了些,鬓角多了几缕白发,眼神却依旧锐利。
“沈姑娘,别来无恙。”
“托侯爷的福,一切安好。”沈玉微屈膝行礼,“今日来,是想谢侯爷为沈家平反。”
“这是我该做的。”镇北侯摆摆手,指着桌上的卷宗,“柳氏余党已全部肃清,北狄也因没了内应,不敢再轻易犯边。这些,都多亏了你送来的证据。”
沈玉微看着那些卷宗,忽然想起柳成被斩时的情景,想起沈明远和柳氏在刑场上的哀嚎,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侯爷,”她顿了顿,开口道,“县主之位,我不能受。”
镇北侯有些意外:“为何?”
“我母亲和外祖父所求,从不是功名爵位,而是一个‘清’字。”沈玉微抬眼看向他,目光坦荡,“云家蒙冤已雪,我心愿已了,这县主之位,于我无用。”
镇北侯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好一个‘清’字。不愧是忠烈之后。”他拿起一份奏折,“既然你不愿受封,我便奏请皇上,将沈家的食邑改为助学田,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如何?”
沈玉微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年少时读书的不易,想起外祖父卷宗里“教化兴邦”的批注,郑重地点头:“多谢侯爷成全。”
离开侯府时,夕阳正浓,将街道染成一片金红。沈玉微走在石板路上,看着两旁嬉笑打闹的孩童,听着货郎的吆喝声,突然觉得,这京城的烟火气,竟是如此可爱。
她没有回沈家老宅,而是去了闻莺阁。
苏掌柜正在后台排戏,见她进来,笑着打趣:“怎么,不做县主,想做戏班里的师傅?”
“我想向苏掌柜讨个东西。”沈玉微说。
“哦?什么东西?”
“闻莺阁后院的那间小书房。”沈玉微看着他,“我想在那里,把母亲和外祖父的故事写下来,让后人知道,曾经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家国大义,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苏掌柜愣了愣,随即抚掌大笑:“好!那间书房就送给你了!笔墨纸砚,我让人给你备齐!”
半年后,闻莺阁后院的小书房里,沈玉微正在灯下写字。
书案上摊着一叠书稿,标题是《忠烈传》,里面写着外祖父如何弹劾奸臣,母亲如何搜集罪证,还有那些为了正义而牺牲的人们。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书稿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姐姐,该歇息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老尼那个叫“了心”的小徒弟,如今被派来照顾她的起居。
沈玉微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知道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吹来,带着海棠花的清香。远处的戏楼里,正传来婉转的唱腔,唱的是新排的《沉冤记》,讲的正是沈家的故事。
听说这戏很受欢迎,台下的观众常常看得泪流满面,有人为沈家的遭遇叹息,有人痛骂柳氏的狠毒,还有人说,要学沈大小姐那样,善恶分明,有仇必报。
沈玉微听着那唱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她知道,仇恨或许能让人活下去,但真正支撑人走下去的,是爱与坚守。就像母亲对她的爱,外祖父对家国的坚守,还有那些在黑暗中伸出援手的人——老尼,苏掌柜,镇北侯……正是这些温暖,让她在复仇的路上,没有迷失自己。
月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清瘦,却挺拔。
桌上的书稿还在继续,就像她的人生,过去的恩怨已化作笔下的文字,而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波折,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她心里,住着母亲的温柔,外祖父的刚烈,还有那些在尘埃里开出的花。
那些花,叫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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